欢喜冤家第二十一回:朱公子贪淫中毒计,在寻常的故事中,开掘出新的观念,与传统的封建观念相抵牾,而与冲破封建道德樊篱、大胆肯定人性这一晚明进步思潮相合拍,也是晚明进步文学的共识,然笔墨多染秽亵,语言浅近流畅,描写平晡直叙,缺少波澜,并带有明显的模拟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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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喜冤家第二十一回:朱公子贪淫中毒计
《欢喜冤家》又名《贪欢报》《欢喜奇观》《三续今古奇观》《四续今古奇观》《醒世第一书》《今古艳情奇观》《艳镜》,是明代西湖渔隐主人著短篇小说集。
书成于崇祯十三年(16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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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书两集24回,书叙男女私情,并多由恩爱而成仇。
在寻常的故事中,开掘出新的观念,与传统的封建观念相抵牾,而与冲破封建道德樊篱、大胆肯定人性这一晚明进步思潮相合拍,也是晚明进步文学的共识,然笔墨多染秽亵,语言浅近流畅,描写平晡直叙,缺少波澜,并带有明显的模拟痕迹。
第二十一回朱公子贪淫中毒计
《满江红》
胶扰劳生,待足后何时是足。
据见定随家丰俭,便堪龟缩得意浓。
时
休进步,须知世事多翻覆,漫教人白了少年头。
徒碌碌,是谁不爱黄
金屋,谁不羡千锺粟,奈五行不是这般题目,枉费心神空计较,儿孙
自有儿孙福。
又不须设药访蓬莱,但寡欲。
这寡欲二字,有许多受用,非但却病延年,且免奸淫之祸,如今且说个好色伤身的故事。
这个乃嘉靖三十一年生,此人二十八岁矣,名唤朱道明。
父亲乃当朝极品,母亲一品夫人,生在浙江杭州府永嘉县人氏。
娶了兵部王尚书之女,自是金谷娇姿,兰闺艳质,十分标致的了。
夫妻二人十分恩爱。
只是这朱公子自小曾读嫖经,那嫖经上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婢,婢不如妓,妓不如偷。
把这个偷字看得十分有趣。
他把家中妾婢,俱已用过。
这妓不必言之,把这偷之一字,便心心念念的做着,也被他偷了许多。
他是一个贵公子,那偷妇人,自然比别人不同,容易上手。
他倚仗容易,把这椿事看得不打要紧了,到处着脚,都畏他威势,不敢不从。
各处奸淫无度,庄家村户的妇女,略有几分颜色,无不到手。
就是邻近人家租他家屋住,也定然不肯饶他。
有几句公子生性歌曰:
翩翩公子游,骏马控高头。
前呼联后拥,赫赫如王侯。
骄奢公子性,言出如军令。
稍稍不遂心,唯唯求饶命。
欣欣公子心,父母爱如金。
生长荣华地,安知人世贫。
公子爱女色,巍巍势相逼。
强奸烈性人,那管萧何律。
按下朱公子。
且说永嘉县一个良人家,姓伍,名星,年纪三十岁了,娶了一妻室,年纪二十余岁。
其母梦莲而娠,取名莲姑,果然有羞花闭月之容,落雁沉鱼之貌。
夫妻两口做些小生意度日。
伍星还有一个同胞兄弟伍云,已廿五岁了。
未有妻室。
生得一身气力,胆大心粗,就充在温州为民兵。
他独自一人在营伍中庄下,常常过一月或两月来见兄嫂一次。
不期一日,那伍星去营中望伍云,一时未回,日色将午,莲姑在家无水炊饭,乃自提小桶向井边汲水。
那水井离他家门首四五家门面,正汲了提回,劈面撞着朱公子,莲姑急急提了,往家中闭门进去。
公子一见道:好一个标致妇人,原来住我家房屋的,怎生一向并不知道。
芙蓉娇面翠眉颦,秋水含波低溜人。
云鬓轻笼时样挽。
金莲细映井边痕。
朱公子急急还家,叫家人来问:井边过去几间,那房子里住的人家,姓甚名谁,作何生理?是那一个家人管租?向来是朱吉管的,忙唤朱吉到来道:你管的怎一向有这样一美妇人,为何不通报我?朱吉道:这人家姓伍,是上年移来的。
因他兄弟是个粗人,在营中当兵,动不动杀人放火的,恐公子为着此事招他妻子,所以不敢说知,朱公子道:我巍巍势焰,赫赫威名,我不寻他罢了,他怎敢来寻我。
你不知道,我有一诗读与你听:
幸今喜在繁华地,全出永嘉人秀丽。
此生此世岂徒然,好景情怀乐所天。
金银过北斗,此世不求蛉。
万岁虚生耳,纵有钱财亦虚死。
世问万事非所图,惟慕妖娆而已矣。
君不见古卓文君,芳名至今千载传。
古人今人同一梦,有能逢之亦如是。
人生少年不再来,人生少年且开怀。
黄金买笑何须交,白壁偷期休更猜。
我身本是风流客,懒向金门献长策。
脚跟踏遍海天涯,久慕倾城求未得;
东邻有貌倾长城,实在深闺十八龄。
意性芳心真敏慧,玉颜花貌最娉婷。
春山远远秋波浅,嫩笋纤纤红玉软。
上追能字卫夫人,下视工诗朱玉真。
柳絮才华应绝世,梅花标格更超群。
云闺雾间深深处,罗帏锦帐重重时。
艳似嫦娥住广寒,世人有眼无能顾。
徐徐思后更思前,回首自觉免迫迟。
应是前生曾种福,今生富贵是前缘。
朱吉说:我想大相公真是前生注定的,若福薄,那里消受得起。
公子道:伍家妻子须为我谋之,这样标致妇人,怎肯放下罢了。
朱吉道:伍云虽然粗莽,他的哥哥伍星为人极是本分,想他的些须生意,夫妻二人那里度得!日来不如先待小人去诱他到衙里来,与他说出情由,如妥当,大相公借他三五两本钱,饶他房租;若不肯,赶他出屋,再寻他事故,把利害言之,他自妥当也。
公子说:银子小事,只要事成,应承到手,重重赏你。
说了,朱吉欣然竟往伍家。
恰好伍星已归,朱吉挽了伍星的手,一头说一头走,看看踏到朱衙门首,竟到朱吉房里坐下。
朱吉方才说出道:我家公子为人,极是个风流慷慨的汉子,只是忒风流了些。
见了人家一个标致妇人,就是苍蝇见血的一般,死也不放,定要到手才住。
一相好了,十两半斤也肯周济,若还逆了他的意,便弄得那个人家人亡家破,还不饶他,直待那妇人到手方住,可笑那班妇人,好好的依头顺脑,趁他些银子不要,定要讨他恶性发。
弄得死里逃生,端然定要遂他心事才饶。
伍星道:也是个财势通天。
所以干得这般买卖。
若是我们这般人,做梦也还轮不着哩。
朱吉道:今日我有一椿事,我有些疑心,我故特来问你。
今日我公子午前在你门外井边见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妇人汲水,不想被他见了,他又蚂蝗见血的一般叮注,查访众兄弟们。
说是伍家。
我想井边只有你姓伍,你停会归家问你令正,今日曾出门汲水么?若不是他还好,若是你的时节,又是一椿疑难事了。
伍星呆了一会道:哥,十分是了。
我早晨不曾汲得水,便去望兄弟才来,他午上做饭,见没有水,只得自去汲了。
如今怎么求得一个计较,方可免得这事?朱吉道:若果是怎生免得?伍星道:哥,做你不着,我连晚移在兄弟处罢。
朱吉道:不好,不好,连我也活不成。
连你兄弟也吃不成粮了。
伍星说:不信怎生利害。
朱吉道:我方才说的,倘若不依从他,便生毒害你。
若要移去与兄弟住了,他便把我一状告在府里,说我与你妻子通奸,将他金银若干盗在你家藏。
恐一时知觉事发,暗地移住兄弟某人家窝囤。
那时我被他分付的,上些小小刑法,自然招去,你却如何?伍星见说,目定口呆道:这事怎了?朱吉道:依了他便公安婆乐,得他些银子做本钱。
况妻子还是你的,神不知鬼不闻,只我四人知道,有何难事。
伍星说:恐我莲姑心下未肯。
朱吉笑道:人家妇女瞒了丈夫,千方百计去偷人,一个丈夫明明要他如此,那里有个不肯的。
他口内装腔不允,心中乐不可言。
你今回去,把我这番说话,细细与嫂嫂说知,我黄昏时从你后门来接他。
明日早早送他回来。
少也有几两银子哩。
伍星说:想来实难,这忘八要被人骂了。
朱吉道:他人怎生知道,难道我来骂你。
这露水夫妻,也是前世种的。
自古三世修来同一宿,又曰千里姻缘使线牵。
我和你是强不得的,若是得他喜欢之时,后来享用不尽。
伍星起身作别,回到家中,见了妻子问曰:你今日午上可往井边汲水么?莲姑道:因做饭汲水,我去汲的,正汲完了,提水归家,不想正撞着朱公子。
他便立定了脚,直看我,闭上门方去。
有这般样一个书呆,你道真可笑么?伍星叹了一口气,不说。
莲姑见丈夫不乐,便问为何着恼,伍星把朱吉利害之言,前前后后一一说了。
莲姑道:这般事如何做得。
自古道,欲人不知,除非莫为。
一被人知,怎样做人?伍星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此事今晚从他,性命可保。
待我悄悄去到杭州海宁,租下一间住房,家伙什物,早先移去,安顿定妥了,与兄弟说知,一溜风去了,方可免祸。
若不如此,恐萧墙祸起矣。
莲姑道:羞人答答,怎生干着这般事来。
伍星道:不然,自己浑家肯送与别人睡的!只是保守你我性命之计,只索从此罢了。
夫妻二人正商议间,天色看看晚将下来,只见朱吉推门进来,笑吟吟道:恭喜,公子说道,你是忠厚人,着我送十两白银,红绿纱二匹,与嫂做衣服穿。
伍星道:精精晦气,汲出一桶水儿,做出这般大事。
一边说话,把这银纱收了进去,连忙将钱买些酒肴请朱吉吃着。
说说道道,不觉黄昏。
朱吉催了莲姑,往后门从私路而去。
进了朱衙后门,领他到公子外书房坐下。
只见书房里面,果见朱公子来,笑嘻嘻上前作揖。
莲姑还礼,朱吉棒出酒盒,放在灯前,朱吉出门去了。
公子拴上房门,便斟了酒一杯,送与莲姑,自己吃了一杯坐下,叫伍娘子请,莲姑只是假意不吃,公子再三劝他,略哈一口儿放下。
公子自吃了几杯,走到身边劝他,只是不吃。
被公子抱至床沿,扯下小衣,推倒床上,云雨起来。
洞房幽,平径绝。
拂袖出门,踏破花心月。
钟鼓楼中声未歇,欢娱佳境,
佳人何曾怯。
拥香衾,情两结。
握雨携云,暗把春偷设。
苦短良宵容易别
,试听紫燕深深说。
玉漏声沉人影绝,素手相携,转过花阴月。
莲步轻移
娇又歇,怕人瞧见,欲进羞还怯。
口脂香,罗带结,誓海盟山,尽向枕边
设。
可恨鸡声催晓别,临时犹自低低说。
须臾,雨住云停,脱衣就枕。
到五更,重整余情。
天明起身,公子自送莲姑归家。
自此,或时来接,或时间隔几日,两下做起,算来也有一个月了。
莲姑一日与丈夫说:你如今作速往杭州租下房屋,快快回来,与你商议。
伍星取些盘缠银子,往杭州不提。
且说朱公子一日自来要接莲姑到家,莲姑道:我那丈夫嗔我与你做了勾常,朱吉管家原说公子抬举我们一场富贵,如今弄得衣食反艰难了,我便说公子是个贵人,他怎生肯食言,只是我不曾开口,说他忘怀了。
如今你打听外边有什么好做的生意,我与公子借百十两银子,与你做本钱,趁将出来,只要准准还他便了。
他今日欢欢喜喜,往宁波间做鲞鱼的生意去了。
若是回来,要公子扶持他一番,也是抬举我一场。
公子笑道:这百把银了,极是小事。
今晚你到我家下去睡。
莲姑道:今晚家下无人,你寻别人去罢。
公子道:我想着你,要与你睡哩。
莲姑道:我这边房屋虽小。
且是精洁,只没有好铺陈。
你着朱吉另取一副被褥来到我家睡了罢。
公子进房一看道:果然精洁。
随到家中,忙着朱吉取了被褥酒肴,摆在伍家。
莲姑故意放出许多妖娆体态,媚语甜言,奉承他这一百两银子。
朱公子十分着迷,莲姑又去取了他头上一枝金挖耳,到晚来二人做事比每常大不相同。
公子间道:与你相好月余,并不曾见你如此有趣。
缘何今晚这般有兴?莲姑道:在你家书房做事,恐隔墙有耳,故不放胆。
今在我家,两边又无近邻,止得你我两个,还怕谁人,拘束怎的!公子道:原来为此。
从此再不到家中去也,自此,把这朱公子弄得火热,无日不来。
且说伍星一到杭州,他道此处乃省会之地,若居于此,恐乡试秀才或衙门人役往来,看见反为不妙。
不如往海宁县中住下,那个寻得我着!竟搭了船,往海宁县北寺前,凭下一问住房,交了房银,遂往温州归来,不只一日到家,见了妻子,把海宁租房一事,说与妻子得知。
莲姑把借他一百两银子,并假说宁波做鲞之事一一说了道:银子已拿来,我已载在箱中,你快去接了二叔,与他一别,我们便可去了。
伍星去营中。
寻着兄弟到家,把朱公子之事,从头至尾,说得明明白白。
如今嫂嫂着我来请你回家作别。
说得话完,早已到了。
见了嫂嫂,莲姑预先办下酒肴,摆将出来,三人坐下。
伍云一边吃了,一边想,怒其冲冲,控不住一腔恶气。
他道:哥嫂在,那厮势大,当他不起,你今得了一百两银子,竟自逃去,他一时怎肯十休。
他必然要来寻我,那时我必杀他,断然偿命。
倘是不致相杀,竟告了我,要我招成哥嫂那里去了,我怎肯说出,动起刑法来,又要吃苦。
我已定下一计在此,但事未成,不可先说,恐机不密,祸先至耳。
到明日,我先到把总名下告病,退了兵粮。
哥哥明日先雇下船,把要紧之物,俱搬放船中,临期空身下船,竟去便了。
当日酒散。
伍云竟逃了粮,伍星雇了船只,把动用家伙一应器皿尽搬在船中,叫兄弟只待下船,伍云道:且慢着,待五鼓出城可矣。
嫂嫂可自走去,约了朱道明来家,只说哥哥往宁波去了,今夜接他来歇。
多备些酒,只管劝他吃得十分沉醉,待他不知人事之际,嫂嫂先往船中安歇。
我与哥哥归结一件公案,五鼓出城,开船便了。
就罢,兄弟工人竟往街坊去了。
莲姑正出后门,见朱公子半醉不醒的,撞将过来。
莲姑接着笑道:我特来接你,我丈夫拿了银子方才往宁波去来。
公子堆下笑来道:姐姐,如今同你往家去也。
一步步同到伍家,莲姑把酒大碗送去与他吃,一块儿坐下,搂搂亲亲,两个调得火滚。
公子带酒,又行了些房事,莲姑重新又灌他十来碗,酒至黄昏时候,果然人事也不知了。
伍云兄弟已进了门,伍星忙送妻子下了船,连忙进城赶到家中。
兄弟二人把朱公子抬在地下,将上下大小衣服脱得精赤,巾结金簪,尽情取了。
把铺陈卷起,衣服之类打做一捆放下。
伍云预备下五色笔墨,把公子画上一个天蓝鬼脸,红眼睛,红嘴唇,浑身五彩,画了一个活鬼,就似那迎神会的千里眼、顺风耳一般模样。
又把沥青火上熬烊,用了禾梳把他头发梳通,蘸苏了沥青于木梳之上,又梳他头发,那发见了沥青,都直矗起来,就是那吕纯阳收的柳树精一般,十分怕人,装点得完,已是五鼓,城门已是开了。
着伍星拿了石块,到朱衙大门上擂鼓一般乱打,那门公报入里边,一众管家想道,这门打得古怪,唤起了二十余人,各执枪棍在手,方才开门。
伍星听见开门,竟上楼上驼了铺盖出城。
这伍云手执青柴,一把提起朱公子,直到街上,着实嘴上打来,朱公子还是半醒的,叫声呵哟,便往家中走来,恰撞着朱家正开大门,火光之中见一活鬼往内抢入,众家人都吃一吓。
呐一声喊,乱打乱搠,公子口中叫说:是我。
人多乱嚷,那里听得出,直赶到公子书房中。
朱道明急了,竟往自己床下扒进去躲。
一众家人道:好了,大家一齐乱搠。
弄得血腥气臭得甚紧,想到一定死了,天已大明。
众人把钩镰枪钩将出来,仔细一看,见身上画的一般,把水去拨在身上,一冲见肉是白的,许多枪孔;又将水把脸上一泼,雪白一副好脸。
众人上前仔细一认,叫声不好了,不知被何人用此恶计,如何是好?他父母在朝,妻妾俱在家的,听见丈夫被人谋害,看了尸首,便插天插地一般哭将起来。
家中男妇大小一齐大哭。
止有朱吉说:昨夜相公在伍家去歇,一定是他家谋害。
一齐去看,止留得一张桌子,两张竹椅,一张凉床,其余寸草也无。
大家齐说是他谋害,不必言矣。
竟往军营来寻伍云,众行伍道:他告退钱粮,已五日矣。
众人只得归家,说伍家逃去,一时那里寻他。
须臾,诸亲各眷一齐闻说而来,一面调停入殓,一面赴府告理。
那太守见是当朝公子,自然准理,差捕究竟起来。
人是你家家人搠死的,与他何干,况又无证见,乃捕风捉影之事,那里究得。
只索慢慢拖缓放了。
这伍家船只,竟往海宁住下。
莲姑取出前银,兄弟二人贩些染祟生意,已发千金。
不想莲姑向与朱公子爱极之时,身已受孕。
后来十月满足,生下一个儿子,眉清目秀,俨如朱道明一般。
伍云道:哥嫂在上,此子不是亲骨肉,仍是朱家孽种。
我兄弟二人辛勤苦力挣了家私,终不然又还仇人之子。
拿来溺死了罢。
伍星见说,贤弟见教极是。
莲姑急止曰:不可,虽非丈夫所生,实是妾身所育。
怎忍一旦弃之,如今叔叔年已长大,尚无婶婶,妾身年幼,必然还有生育。
存下此子,待断哺乳,倘后生了子侄,将此子付还朱家,使他不绝宗嗣,亦是一点阴骘。
朱家虽是谋奸,原系明求,亦非强占。
这死亦惨,况得他百有余金,亦不为薄。
理合将此子断乳送还,使朱家不幸中之幸也。
伍氏兄弟连声道好。
其年,伍云娶下一房妻室,就是海宁东门外人,次年就生一个儿子,莲姑生的已是三岁。
那疮痘已出完了,遂断了乳。
莲姑次年又生一子,与伍星道:如今子侄都有,可将朱子送还。
伍星道:怎好送去?莲姑道:谁着你上门送去,但须我写数字,付与朱吉,直道其事。
待至夜间,把字缚在朱儿身上,天明开门,他家便知分晓了。
伍云道:嫂嫂,你写下书来,待我与你做个窦老,送他去罢。
莲姑次日写了一封字儿,又把向时取公子头上的金挖耳,一总封了,缚在朱儿身上,炒了干粮糕饼之类,伍云取了盘费,别了兄嫂妻子,竟往永嘉而来。
不只一日,到了永嘉,进得城来,已是上更时分。
投了酒肆,吃了酒饭,睡到天色微明,抱了小儿竟至朱家门首,轻轻放下,他即时避去。
只见朱家开门,正是朱吉往街上来,听得小儿哭响,连忙回头,一个三四岁的娃子哭响。
朱吉一见,吃了一惊,往下一看,那娃子面貌竟与亡过的公子容颜一般。
又见胸前衣带上缚着一封书,上写温州府永嘉县朱府管家开拆。
朱吉想道:不知什么原故。
正在那里思量,不想朱尚书已告致仕,归家半年多了。
终日为着无有子孙,十分烦恼。
其夜三更时分,他与夫人皆得一梦,梦见道明儿子说与爹娘:不须烦恼,你的孙子今日到了。
醒来,夫妻二人正在说梦,两下一般言语。
只见朱吉抱了娃儿进内,传与王尚书小姐得知。
那公子妻房听见,慌忙传与公婆。
老两口儿都在堂上,先把娃儿一看,两老人家见他面貌俨如儿子一般,暗暗称奇,就把字儿拆开。
见一枝金挖耳,媳妇上前认道:此挖乃媳妇之物,上面有字,四年前丈夫取去挖耳,遂戴于髻上,后来媳妇取讨,云已被伍家莲姑要了。
缘何在此,书中必有缘故。
快将书看。
上写着:
君家公子逞豪强,奸淫人妻人洞房。
幸尔朱门生饿浮,阴功培植可绵长。
后又写此子生于嘉靖三十二年,癸丑岁,正月十七日卯时,其间事故,问朱吉悉知。
朱吉便道:是了。
小公子是伍家妻子所生,实大公子亲骨肉也。
众人齐问,把那年汲水情由,后来谋害之事,一一说知。
媳妇道:向来无处寻获,想他必有人在此,快着人四下跟寻,送官究罪。
朱尚书道:不可,当日这事,乃是不肖子自取其祸。
况人之生死,亦是未生之前注定,岂能改易。
如今蒙他送还此子,极大恩德。
遇着不明之人,恨已入骨,早早送命死矣。
况寄来诗上,还劝积阴功培植,岂可恩将仇报乎。
今日我们正是不幸中之幸,无孙竟有孙。
即时分付管家,把娃儿沐浴更衣,接取诸亲,各自齐来吃酒,悉道其详,就席上取名朱再辉。
尚书自此放生戒杀,斋僧布施,修桥砌路,爱老施贫,装修佛像,贵籴贱祟,饶租免利,持斋念佛,惜字敬书,一应家人,不许生事害人,足迹不履公门。
极恶一个人家,竟变为清凉世界。
王小姐一心看管再辉,直至二十一岁进学,其年万历癸酉,登了乡榜。
次年甲戌,中了进士。
后来知觉伍家莲姑是他母亲,差人遍处寻访,竟无踪迹。
伍氏兄弟已极富矣。
子侄进了学,俱昌隆于后。
在朱氏日行阴德,再辉贵矣;在莲姑存心还子,不绝朱氏之后,伍氏富矣。
岂非天之不错乎。
总评:
井边乍见村姑,席上便思眠妇。
豪奴一说,愚懦便从,喜巧妇谋成百金,令亲夫远避千里。
伍云鬼计,胜比神谋。
朱子蒙凶,惨于国法。
百金买得千金子,一世传流万世宗。
莲姑一片仁心,天意十分厚报。
朱门日行阴德,子孙世代昌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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