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云阁第十五回:杜公山亭养疾 逢匈奴塞外看羊,杜公扶之,起而复跌者累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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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云阁第十五回:杜公山亭养疾 逢匈奴塞外看羊
《绣云阁》是清代魏文中创作的白话长篇神魔小说。
一名《绣云仙阁》。
八卷一百四十三回,成书于清同治八年(1869)。
小说叙紫霞真人弟子虚无子受命下凡,投生尘世为李三缄,云游天下,除恶布善,教导世人,以复大道本体;紫霞另一门人虚心子因妒忌虚无子,亦投生尘世,是为常七窍;情节沿着两条线索发展,至结尾时,李三缄与其六十九位弟子均因道心坚定,飞升仙界,入居紫霞真人所造之绣云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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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遇杜公自南关归,见路旁卧一少年,几为雪厝,怜而问曰:少年奚自,胡不避风雪而卧此间?三缄气息奄奄,弗能相答,惟两目垂泪而已。
杜公扶之,起而复跌者累累。
公计无出,负之而去,或数武一息,或数十武一息;缓缓负到亭内,横置于榻,覆以羊毡。
卧至夜半,微微转动而不能语。
杜公急温以火,三缄为火气所暖,始呻吟焉。
杜公曰:少年饥乎?三缄曰:饥甚。
杜公予以荞饼。
三缄食半,难于下咽而止。
杜公曰:欲饮乎?三缄曰:思饮久矣。
杜公即以汤进。
三缄连饮数盏,觉胸内开阔,望杜公而泣曰:吾因犯罪充配辽阳,途被抢掠一空,饥寒交迫,以致疾生意外,倒卧路旁。
不料公抱仁慈,拯吾于水火,此恩此德,肺腑铭之。
杜公曰:举手之劳,何堪挂齿?三缄曰:得公垂救,当知公名,他日还乡,以好尸位而祝。
杜公曰:吾杜姓,名入词林,官居内阁。
因自不知谨,怒触天颜,谪贬辽阳,受罪三载。
屈指以计,今犹在二载之中焉。
三缄曰:如是,公与吾实属同病者矣。
杜公曰:尔亦词林学士乎?三缄曰:吾举李氏,贱号三缄。
初举孝廉,出宰昆明小邑,亦由经济无术,而谪辽阳耳。
杜公曰:尔罪定几载?三缄曰:与公数同。
杜公曰:吾以老朽残躯,死不足惜,尔年甚少,罪满日不过三旬,尚可展翅飞腾,为国家梁栋之用。
三缄曰:名场味淡,永不作是想矣。
杜公曰:凶现前者后必吉。
以子年华正富,何受批区区挫折,即易初心?然当此灾疾临身,一概愁肠,切毋怀抱,俟疾愈后,听天安命,自有云开见日时也。
三缄曰:公言固是。
但吾身空乏,无有半文,来此僻壤穷乡,食从何觅?杜公曰:吾囊甚富,尽可用资二人。
所虑者此地绝无粟米,食惟荞饼,肉仅牛羊,盐虽有而价昂,且甚稀少。
吾历过一载,兹已惯焉,公子初来,恐难裹腹。
三缄曰:得公活命,如疾能愈,何嫌粗食?言谈至此,疾又加增,呻呤之声直达亭外。
日复二日,鼻息如丝。
于痛苦稍停时泣向杜公曰:吾死后,祈公厝于高埠,首向都中,俾吾乡井常望,慰此幽魂。
以桐芦二枚,置诸左右,俾吾没去,不忘丧居父母。
杜公闻之,感伤不已。
自是疾愈沉重,三缄无复再生之想,杜公亦抱得毙而厝之恩。
紫霞真人身坐仙府,瞑然一会,吁复礼子而言曰:三缄贪名受谴,充配辽阳,今在秦岭山亭,得疾将死,师特命尔持丹举之。
复礼子领命,乘云竟去。
顷刻已到秦岭,奉头按下,在山亭外持丹叫售,杜公闻得,呼买声声。
复礼子不疾不徐,来至亭内,询曰:老翁呼买灵丹,所医者谁?杜公曰:吾友耳。
复礼子曰:所患何疾?杜公曰:充配之人,有何别症,其源总由于内抱伤感,外受风霜焉。
复礼子诺,假至榻前诊视。
诊毕,以丹予之。
杜公谢金,不受而去。
归至仙符,拜见紫霞曰:师以灵丹活及三缄,弟子观三缄容貌,深黑少紫,晦气正甚。
即使疾愈,恐挫折犹不止斯。
紫霞曰:吾有一偈,尔谨记之:前劫凡人骨,知将仙道入;幸已得成真,又被红尘误。
白玉不勤磨,焉能成好物?雕琢既深深,永享天仙福。
复礼子默会其偈,拜辞而退。
杜公以丹纳入三缄口中,复以温汤徐徐浸下,一时腹如雷吼,神色转变。
杜公喜,暗思此疾当不至死。
久之,三缄又在榻大哭失声。
杜公忙揭被询曰:公子何事悲啼乃尔?三缄又似瞑目,安卧如初。
易一时,复大声呼曰:饶了,饶了!询之,哑然如前。
竟至天晓时,忽然掀被起坐于榻,呼杜公而言曰:吾昏愤之际,似从此地逃归都下,隐身而行,直入梁公子府中,得会父母,抱头大哭。
哭已,父曰:‘自儿谪贬辽阳,吾与尔母只想生不晤儿面,死不见儿尸矣。
讵料今日又得相逢,此皆祖宗有灵,神天默佑也。
’言犹未已,梁公子亦至,见吾携手,且泣且言曰:‘尔罪未满,归系逃犯,须宜隐身,毋令人见。
’予诺,从此朝日在府,未尝一出。
秋中佳节,不堪纳闷,意欲出府游玩,以遣愁怀,又恐都城耳目甚众,倘被上衣知得,获罪更大。
思前想后,难禁闲游之心,不觉不知,已出府外。
刚到东街之半,正遇二解役对面而来,见吾呼曰:‘逃犯在此,可速拘之。
’吾见其势凶猛,抽身欲逃,早被街邻四面围着。
二役将吾扭定,直投兵部衙门。
吾跪地告饶,不允。
及到兵部,二役禀之上衣。
上衣登堂,大骂不已。
骂后,命刀斧厉卒,推出衙前,拥至演武场,持刀加项。
吾正狂呼饶命,倏然一虎冲入,飞负吾去。
一惊而苏,尚在榻中。
自今思之,犹怀战栗。
杜公曰:昨日午牌时,一少年道士售丹于此,呼入诊视,给予一丹。
当纳尔口中,继而汤进,顷刻腹如雷响,无复呻吟之声。
但见时而哭泣,时而叫饶,吾以为病极发癫,不意尔梦回都中矣。
尔今精神爽快,谅疾稍减,可宽着心肠,涤尽愁思,俟体健时,再作理会。
三缄曰:承公救吾于路旁,又劳侍疾于亭内,仁厚如此,心胡以安?杜公曰:同处难中,理宜相救,况尔我为官,则共事一主,论其居址,并处中华。
昔贤有云:‘四海之内皆兄弟也。
’何可视以为异体乎?三缄自得丹丸入口,曾不几日,厥疾已瘳。
于是日与杜公相处,凡燃薪吸水,一身力任,以报杜公。
杜公暇时闲谈,决不言及受谪之苦。
三缄年少气盛,提及上衣回奏当今,无故遭冤,辄切齿怨恨。
杜公曰:恩不宜忘,仇当速解,其中自有夙昔冤孽,不可独怨于人。
能作如是想,仇无不解矣。
以兵部云上衣言之,朝臣甚众,半皆为彼汲引,虽于尔躬素有嫌疑,亦非不了之事。
而独劾奏频频者,以彼前世必受尔之罗织,如尔今生也。
得箭还箭,自古已有,何况于今?吾劝公子甘心顺受,休出怨言,则前世冤仇自对除殆尽。
如怀恨不释,又怨结来生矣。
所以吾即受尽挫折,常自解曰:‘前生我之难为于尔,今生我已受之。
’不特此也,即平日受人一怒一詈,皆作如是想,不存怨恨心。
故充配于兹,途无侮我之人,身无丝毫之疾。
待罪满后,庭帏株守,耕读是乐,一切官阶名位,听诸子孙。
得之不以为荣,不得不以为辱,陶然自适,虽仙子不啻焉。
吾见世之计图谋者,昼夜思维,奔走不息,此时之富贵视若宝珍,如尔我充配堪怜,初无一人念及,雪中送炭,曾有几人,岂知无限精力尽耗于名利场中,一旦病入膏盲,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呻吟弗绝时,即以宰相状头、良田万顷与彼,恐彼亦淡然弃之。
设或喉中气断,妻儿悲泣,固亦人情,倘遇夏日秋朝,身躯易腐,妻儿恐其肉流蛆出,忙然升柩,厝于青山。
在有孝子孙,尚能心丧三年,不忘父母,如无孝孙子,亲刚闭目,弟兄分镳,稍有不平,则斗殴家庭,兴词州县,谁又念及父母而体生前之教乎?此以老年而丧,兼为有子孙者言也。
假令命殒少年,娇妻难守空花,彼即恋其富而不为人配,而深闺卖笑,丑名达于四境者有之。
又如怨贫易姓,转配他人,相狎相亲,恨不早为匹偶,从未有再醮之妇而能念及结发者也。
至以没入黄泉而论,富贵带之不行,阎君考查,惟分善恶。
能积善者转世仍为富贵,若积恶甚大,咸受极刑;如磨推锯解,或化异类如走兽飞禽。
何莫非奸诈图谋,毕生所造,自作而自受者,为问夜台凄楚,能有儿孙代受其刑乎?吾于亭中朝日思之,悔不自胜。
尔以受害而怨恨之心,岂真未尝透澈人情,殊知世故者乎?言已,大笑不止。
三缄曰:近杜公未识为人何如,聆此一番确论,已知杜公才德高出人群万万,深敬服之。
无何,冬去春回,秦岭之地雪稍薄矣。
三缄无事,乘杜公外出闲游,岭下平坦刚尽,忽现小山一座,山中土穴密若蜂房,时来笙声,如泣如诉。
三缄不识何人居住,思欲一入穴处,以睹异邦之奇。
甫近其地,穴中突出数十人,身披羊毡,频频盼望。
左穴内亦出巨汉四五,望三缄而步趋甚疾。
三缄以为居人出入,于己无干,挺立待之,莫知畏避。
恰被杜公望见,大声呼曰:急走,急走,匈奴来矣!三缄骇,狂奔下山。
匈奴以钩勾之,未得而返。
归亭息定,杜公曰:尔胡不自保重,而乱于步履乎?若非吾回,履其雪中足迹,速来呼尔,必为匈奴擒去,售与他洞牧羊矣。
既入他洞,此生已了,安望复回都下,顾盼父母哉!二次如欲消闲,是山断不可上也。
三缄曰:吾见是山土穴甚广,思觇其异,以扩见闻,而彼穴诸人,何以睹吾而俱出?杜公曰:土穴中皆匈奴侣也。
若得汉人子弟,以冀彼家父母许缗赎之,如不赎焉,转售他洞,愈售愈远,愈远愈苦,不将此身没于匈奴,不能了局。
今日非吾呼尔,尔早已入其党矣。
三缄曰:彼岂无管束耶?杜公曰:即有管束,尔属大邦人物,非彼同侣,纵将尔杀却,无关紧要,亦与吾国诛及匈奴等耳。
三缄曰:匈奴厉害如斯,从此坚守山亭,不敢轻出矣。
杜公曰:思回都中,自当谨慎。
三缄曰:山亭历彼甚近,胡不为至此耶?杜公曰:彼虽夷狄,最重信行,当年大邦征伐匈奴,匈奴被擒,甘心向服,中外之界实限于此,故彼不能越焉。
不然,谁敢居此亭者?三缄聆言,常怀惕栗。
无何,春季将过,夏景频催。
杜公曰:吾来时有一友人,同至此地待罪,彼居岭之东面,与南关相近。
昨日寄信嘱吾一往,有话筹商。
吾去,明日午刻定然归来。
公子耐住山亭,切不可步履妄行,恐为匈奴所获。
三缄曰:谨领公教。
杜公嘱罢,缓投岭东,三缄在后送之。
送约十里途程,杜公回首谓曰:公子可以归矣。
三缄伫足立望,待公形影不见,然后归亭。
懒去炊烟,倒榻而卧,思及父母,愁生满腹。
自午及夜,卧不成眠。
次早晨光入照,三缄始起。
作食毕,念切杜公,时出望之。
殊望断停云,不见征车转辖。
一连三日,去客无踪。
迨到四日,朝临申酉之交,始见杜公一步一趋缓缓而至。
方近亭下,三缄出迎曰:公归何迟?杜公曰:俟吾入亭,为尔言及。
既入亭内,三缄进以汤焉。
杜公饮讫,谓三缄曰:吾友邬光平,都中巨族,得罪充配,与吾同行,声气相投,称为莫逆。
彼家金银广有,朝贵亦多,上下调停,罪已宥矣。
承彼寄信,与吾方便,一并赦之。
佳期久卜,起程还都。
奈引导无人,弗识去路,因待都中押犯之役,带负行李,带引途程。
而役来总在南关息足,命人呼之,步履稍迟,故许久方归耳。
三缄曰:然则公又何日起程乎?杜公曰:期在诘朝,不可缓矣。
三缄闻言,泣曰:公归,吾无所依,善教不闻,吾真惨然也。
言罢大哭。
杜公慰之曰:吾回都中,访至梁公子府内,晤尔父母,以免疑生疑死,朝日悲啼。
复与公子筹商,为尔调停,如罪宥时,吾必使尔家仆,竟投此处,尔整顿行装,随彼归都,何难之有。
三缄跪地牵衣,泣曰:吾命将死,惟公救之,空空一身,承公养之,公可谓吾重生父母也。
恳祈一救再救,完全吾躯,他日言旋,定当衔环以报。
杜公曰:山亭之养,已不多矣。
吾友所积,尚可敷一人一载之需,吾曾代祈友人,已许明日尔可随我去居。
彼室羊毡甚厚,卧榻亦颇佳焉。
三缄曰:公无事不为吾谋,吾感不尽,但宥罪一件,公回都下切勿忘之。
杜公曰:决不敢忘,亦不忍忘也。
是夜,三缄谆谆相嘱,杜公语语相安,竟至天明未能合目。
晨餐后,杜公与三缄同将所余荞面,以及羊毡瓦鼎,运至南关东面庐山麓下草舍之中。
杜公友人出而迎曰:尔友来乎?杜公指三缄曰:此其人矣。
三缄即向邬公恭身叩拜。
邬公扶起,言曰:年青幼子,落于异邦,真令吾视之而心酸也。
吾等回都,誓为尔策,半载之外,必有佳音,尔其宽着肚肠,在此耐候。
三缄闻说,咽喉气塞,重重拜叩。
邬、杜二公将荞面羊毡,一一交与,辞别三缄,向南关而去。
三缄此际且泣且送,恰似乳孩失母,哭不成声。
二公曰: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哭亦徒然。
尔可速归,看守羊毡等物,恐为他犯窃去,尔又难活矣。
三缄洒泪归亭,一行一坐,思念杜公不已,因将羊毡等件,铺于室内,见此如见杜公焉。
一日,庐山昏黑,大起狂风,三缄独坐无聊,忽见一人突如其来,忙起而询曰:尔都中役乎?其人曰:非也,吾亦大邦人,充配于兹十余载矣。
三缄伤其与己同病,留居为侣。
其人随留随止,并不问及姓名。
三缄问之,彼亦含糊答之。
三缄时时暗窥,饮食起居粗卤可鄙,而且昼出夜返,日以为常。
三缄厌其烦,久则疏以礼貌。
其人曰:尔先以盛情待吾,今而颜色之间甚属不善,尔欲生乎,死乎?三缄曰:生则何为,死又何说?其人持一布囊,置于三缄之前,曰:尔欲生耶,入此囊中。
复抽刀一柄,手扭三缄之前,曰:尔欲死耶,割尔首领。
三缄骇甚,泣祈饶之。
其人曰:尔欲生而不入此囊,必待吾动粗乎?三缄跪地大哭不起。
其人吹动牛角,亭外遂来三四黑汉,绳束三缄,放入布囊,扛抬而去。
三缄无奈,只得任之。
未几,扛抬者止,解开布囊,接出三缄。
三缄极目周围,环立不下数百匈奴,群相谓曰:既来此地,须与吾等牧羊也,尔心愿否?三缄曰:愿。
匈奴曰:如愿,速去牧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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