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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姻缘传第四十九回:小秀才毕姻恋母

来源:达达搜探索 时间:2022-05-21 11:41 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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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姻缘传第四十九回:小秀才毕姻恋母

  《醒世姻缘传》是明末清初西周生创作的一部长篇世情小说。

  小说以一个人生业果、冤仇相报的两世姻缘故事为线索,对明朝末年清朝初年社会黑暗的两大症状——腐败的官场和浅薄的世风作了鞭辟入里的解剖,是一部非常杰出的中国古代世情小说。

  那么下面达达搜探秘小编就为大家带来关于第四十九回的详细介绍,一起来看看吧!

  家庭善事惟和气,和则致祥乖则异。

  母慈子顺乐融融,诸福备,凡事遂,小往大来都吉利。

  义方令子诚佳器,名家淑秀真闺懿。

  莫言景福不双临,名花植,麟儿出,堂上老萱应健食。

  ——右调《天仙子》

  再说晁梁进了学,与魏三打过了官司,不觉又过了一年,年已十七岁。

  晁夫人择了正月初一日子时,请了他岳父姜副使与他行冠礼;择二月初二日行聘礼,四月十五日子时与他毕姻。

  这些烦文琐事都也不必细说。

  且说晁梁自从生他落地,虽是雇了奶子看养,时刻都是晁夫人照管。

  两个里间:沈春莺合两个丫头在重里间居住;外层里间贴后墙一个插火炕与奶子合晁梁睡;贴窗户一个插火炕,晁夫人自己睡。

  这晁梁虽是吃奶子的奶,一夜倒有大半夜是晁夫人搂着他睡觉;晚间把奶子先打发睡了,暖了被窝,方把晁梁从晁夫人被窝里抱了过去。

  清早奶子起来,就把晁梁送到晁夫人被内,叫奶子梳头洗脸。

  奶子满了年头,他一点也没淘气,就跟着晁夫人睡觉,睡到十三四,晁夫人嫌不方便,才教他在脚头睡,还是一个被窝;渐渐成了学生,做了秀才,后晌守着晁夫人在炕上读书,就似影不离灯的一般。

  从奶子去了,沈春莺就搬出外间炕上与晁夫人作伴。

  晁梁见说替他下聘娶亲,他甚是欢喜。

  晁夫人叫了木匠收拾第三层正房,油洗窗门、方砖铺地、糊墙壁、札仰尘,收拾的极是齐整,要与晁梁作娶亲的洞房。

  晁梁说:咱前头住得好好的,又挪到后头待怎么?晁夫人说:一个新人进门,谁家住那旧房?你丈人家来的妆奁可也要盛的开。

  说着罢了,他也没大理论。

  四月十三日姜宅铺床,那衣饰器皿,床帐鲜明,不必絮聒。

  晚间,俗忌铺过的新床不教空着,量上了一布袋绿豆压在床上。

  十五日娶了姜小姐过门,晁梁听着晁夫人指教,拜天地,吃交巡酒,拜床公床母,坐帐牵红,一一都依俗礼。

  拜门回来,姜家三顿送饭。

  将次天晚上来,晁梁对晁夫人说道:这天待黑上来了,屋里摆的满满的,咱在那里铺床?晁夫人说:铺甚么床?丫头教他外头来睡,你自己关门闭户的罢。

  晁梁说:娘合我的床,沈姐的床,都铺在那里?晁夫人道:我合你沈姐在炕上睡罢。

  怎么又铺床?晁梁说:娘说新人该住新房,怎么又不来住了哩?晁夫人道:你合你媳妇儿是新人,谁是新人?晁梁还不懂的,还只说是教他媳妇自己在新房睡哩。

  到了后晌,他还在晁夫人炕上磨磨。

  晁夫人道:这昝晚的了,咱各人收拾睡觉。

  小和尚,你也往你屋里去罢。

  晁梁还挣挣的脱衣裳、摘网子,要上炕哩。

  晁夫人道:你往自家屋里去罢。

  你待怎么?晁梁说:娘是待怎么?叫我往那屋里去?晁夫人道:你看这傻孩子!你往后头你媳妇儿屋里合你媳妇儿睡去,我从今日不许你在我脚头睡了。

  晁梁道:真个么?晁夫人道:你看!不是真个,是哄你哩?晁梁道:这我不依!每日说娶媳妇儿,原来是哄我离开娘。

  这话我不依,这是哄我。

  上了炕就往被子里钻。

  晁夫人道:好诌孩子,别要睡倒,起来往后头去。

  见晁夫人催的他紧了,把眼挤了两挤,呱的一声就哭,把个头拱在晁夫人怀里,甚么是拉的他起来!不由的晁夫人口里说道诌孩子,眼里扑簌扑簌的流泪。

  春莺起先见了只是笑,后来也缩搭缩搭的哭起来了。

  轮该晁凤娘子在屋里上宿。

  晁凤娘子说道:这可怎么样着?不然,且教叔叔在这炕上睡罢。

  晁夫人道:你就没的家说!可也要取个吉利!好儿,听娘说,你去合媳妇儿睡了,你明日早起来看娘。

  晁梁听说,越发的痛哭起来了。

  晁夫人说:好诌孩子,你是待怎么?晁梁说:我不怎么,我只待还合娘睡。

  晁夫人说:你合我睡,你媳妇儿哩?晁梁说:俺媳妇儿合沈姐睡,我合娘睡。

  晁夫人说:好诌!你怎么知文解字做秀才来?你见谁娶了媳妇儿还合娘睡的?晁梁道:要不合沈姐都往那屋里去,我合娘在大床上,俺媳妇儿合俺姐在那窗户底下炕上。

  晁夫人说:好儿,别要殴气,好好儿往那屋里睡了,明日早起来看娘。

  

  晁梁倒沫,晁夫人发燥,春莺合晁凤媳妇怪笑的。

  晁夫人道:这是人间的个大礼。

  你今年十七岁了,进了学,冠了巾,你还小哩?那里一个娘的话也不听?这不眼下考科举哩?你没的往省下进场,京里会试,你也都叫娘跟着你罢?你要做了官,也叫娘跟着你同上堂?这天已是三更了,我害困,你急赶到屋里,打不了个盹也就天明了。

  起来,我送了你屋里去。

  扯着晁梁的手往外走,晁梁往后挣,晁夫人说:好孝顺儿!一个老娘母子,你挣倒了罢?那个光景,通似逃学的书生不肯赴学的模样。

  无奈晁夫人拉着往外走,晁梁只得擦眼抹泪的去了。

  晁夫人送下他,教他关上门,然后自己回到房中。

  晁夫人虽是强了他去了,心里也未免热呼辣的。

  只是晁梁在自家屋里也没睡觉,哭了一大会子。

  晁夫人也没合眼。

  撞了明钟,只见晁梁已来门外敲门,晁夫人叫人与他开了门,晁夫人说:这们早起待怎么?你在我脚头再睡会子。

  晁梁放倒头鼾鼾的睡到日头大高的,姜家来送早饭,方才起来。

  晁夫人对着姜夫人告诉晁梁夜来淘气,姜夫人说是好,说是天性。

  到了晚上,又淘了无数的气,他不肯去,晁夫人千哄万哄的去了。

  从此每日晚间挨抹到三四更才去,没等到五更就往晁夫人屋里来脚头一觉,成了旧规。

  晁夫人心里疼的慌,说道:你听我说,别要这们晚去早来的。

  我等你媳妇儿过了对月,我把这重里间替你拾掇拾掇,你合媳妇儿来住,我合你姐可在这外间里守着你。

  

  晁梁喜的那嘴裂的再合不上来。

  没等对月,他催着晁夫人把那里间重糊了仰尘,糊了墙,绿纱糊了窗户,支了万字藤簟凉床、天蓝冰纱帐子,单等过了对月就要来祝春莺说:只怕他娘子嫌不方便不肯来。

  晁夫人道:咱别管他;他叫咱替他收拾房,咱就替他收拾。

  等他媳妇儿不肯来,他就没的说了。

  谁知他娘子知道收拾了房,更是喜欢,说道: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娘母子丢在一座房里,自家住着也放心么?清早黑夜守着些儿好。

  

  到了五月十五,姜小姐回去娘家,只住三四日就来了,与晁梁都搬到里间里来,早起后晌,都在晁夫人脚头睡会子才去,每宿合媳妇都还到晁夫人炕前看一两遭。

  若看外边,真象两个吃奶的孩子,不知背后怎么成精作怪,那姜小姐渐渐的皮困眼涩,手脚懒抬,干呕恶心,怕吃饭,只好吃酸。

  晁夫人知道是有喜事,叫了静业阉陈姑子讽诵五千卷《白衣观音经》,又许与白衣大士挂袍。

  光阴迅速,不觉又是次年四月十五日辰时,去昨年毕姻的日子整整一年,生了一个白胖旺跳的娃娃。

  喜的晁夫人绕屋里打磨磨,姜夫人也喜不自胜。

  晁夫人赏了徐老娘一两银,一匹红潞绸;姜夫人也赏了一匹红刘绢,一两银。

  那徐老娘把脸沉沉的,让他递酒,也没大肯吃,他要辞了回去。

  约他十七日早来洗三,他说:那昝俺婆婆来收生相公时,落草头一日,晁奶奶赏的是二两银,一匹红缎,还有一两六的一对银花。

  我到十七来与小相公洗三,晁奶奶,你还照着俺婆婆的数儿赏我。

  晁夫人道:这们十七八年了亏你还记着,我就不记得了。

  春莺说:我倒还记的,你说的一点不差。

  你可不记的那昝没有姜奶奶的赏哩?徐老娘说:你禁的我这点造化么?晁夫人说:这是小事。

  难得姜奶奶得了外孙,我得了孙子。

  我任从折损了甚么,我情管打发的你喜欢。

  徐老娘方回嗔作喜,去了。

  转眼十七,三朝之期,姜夫人带了家人姜朝娘子来与娃娃开口,徐老娘也老早的来了。

  姜晁两门亲戚,来送粥米的,如流水一般。

  晁夫人叫了许多厨子,多设酒席管待内外宾朋;又着各庄上各蒸馍馍三石,每个用面半斤,舍与僧道贫人。

  徐老娘将娃娃洗过了三,那堂客们各有添盆喜钱,不必细说。

  照依晁梁那时旧例,赏了徐老娘五两银子、两匹罗、一连首帕、四条手巾;放在盆里的二两银、三钱金子。

  姜夫人放在盆里的一两银,两个妗子每人五钱。

  临后姜夫人又是二两银、两个头机首帕,二位妗子每人又是五钱银。

  徐老娘抱着孩子,请进姜副使合姜大舅姜二舅看外甥。

  姜副使爷儿三个甚是喜欢,姜副使又赏了老娘婆银一两,二位舅各赏了五钱。

  徐老娘抱了娃娃进去,姜副使请晁夫人相见道喜。

  晁夫人叫中堂设座,出见献茶,央姜副使与娃娃起名。

  姜副使命名全哥,晁夫人谢了。

  吃过了茶,晁梁让到前厅上坐。

  姜副使点的戏是《冯商四德记》。

  一个道士领过了斋供,说道:扰了施主厚斋,无可答报。

  我有一个好方相送:你可将娃娃断下的脐带,用新瓦两片合住,用炭火煅炼存性,减半加入上好明净朱砂,研为细未,用川芎、当归、甘草各一钱,煎为浓汁,将药未陆续调搽乳上,待小儿咽下,以尽为度;大便黄黑极臭稠屎,浑身发出红点,一生不出痘疹,即出亦至轻。

  晁夫人依他修合煅过的脐带,称重三分五厘,加了一分七厘朱砂,都与他陆续吃了,果如道士所言,发了一身红点。

  后来小全哥生了三个痘儿。

  这是后话。

  再说晁、姜二位夫人差了媒婆各处雇觅奶子,急不能得;姜小姐又不会看孩子,每日都是姜朝媳妇帮贴,又甚不方便。

  一个媒婆老张领了一个媳妇子来,年纪约有二十多岁,黄白净儿,暴暴的两个眼,模样也不丑,只是带着一段凶相,胸膛上两个鼓膨的奶,身上衣服也不甚褴褛,小小的缠着两只脚儿,怀里抱着个够三四个月的女儿,他说汉子编鬏髻,做梳妆,他与婆婆合气,要与婆婆分开另住,他汉子又不依他,赌气的要舍了孩子与人家做奶母,就是五年为满也罢,要等的他婆婆死了方才回去。

  晁夫人不待价寻他,将言语支开他去了。

  老张又自家回来说道:晁奶奶寻奶子这们紧,再有象这婆娘爽俐干净,又年小,又好奶,又不丑,情管奶的哥哥也标致。

  奶奶不要他,是嫌他怎么?晁夫人道:一个躲婆婆的人,这还是人哩!叫孩子吃他奶!这不消提他,你与我快着另寻,我重谢你。

  老张去了。

  到了次日,姜夫人教人领了两个奶子来与晁夫人看。

  一个:婀娜来从道士处,未洗铅妆,绿鬓犹黄,突腮凹脸鼻无梁。

  问道是何方娇婧?家住前冈,母在邻庄,烂柯人是妾儿郎。

  ——右调《丑奴儿令》

  那一个:

  面傅瓜儿粉,腰悬排草香;洛酥茄挂在胸膛,颈项有悬囊。

  春山浓似抹,莲瓣不多长;薄情夫婿滞他乡,无那度年荒。

  ——右调《巫山一段云》

  晁夫人看得那个黑的虽是颜色不甚白净,也还不似那乌木形骸;皂角色头发,洼跨脸,骨挝腮,塌鼻子,半篮脚,是一个山里人家,汉子打柴为生,因坠崖跌伤了腿,不能度日,老婆情愿舍了孩子赚月钱养他。

  那一个白的虽是颜色不甚扭黑,也还不似那霜雪的形容;玄白相间的双鬟,烧饼脸,扫帚眉,竹节鼻子,倒跟脚,是一个罪人的妻室,因丈夫充徒去了,不能度日,雇做奶子营生。

  晁夫人口里不说,心里注意要那一个山人之妇,但不知他奶的好歹多寡何如,教他各人都挤出些奶来,用茶钟盛着,使重汤顿过,嗅得那个白净老婆的奶有些膻气,又清光当的;嗅得那个黑色老婆的奶纯是奶香,顿的似豆腐块相似,且又乳汁甚多。

  晁夫人已有七八分定了,又叫他把孩子抱来一看,却原来是个女儿,方有两个月,扭青的头皮,莹白的脸,通红的唇,不似他娘那俊模样一点。

  晁夫人看见,问说:你要做了奶子,这孩子怎么发付?他说:如奶奶留下我,可这孩子寻给人家养活。

  晁夫人又问:万一没人肯要,你可怎处?他说:若没有人要的,只得舍了。

  

  晁夫人听见,好生不忍。

  晁凤两口子四十二三年纪,从无子女,忽然怀孕七个月,小产了一个丫头。

  晁夫人道:晁凤媳妇儿,你把他这孩子养活着罢。

  晁凤媳妇说:这两个月的孩子,又不会吃东西,我给他甚么吃?晁夫人说:你虽是小产,已是七个月了,叫他咂几日,只怕咂下奶来也不可知的。

  晁凤媳妇道:奶奶要留下他,可我合晁凤商量。

  

  晁夫人把那一个白净婆娘赏了一钱银子,先自打发去了。

  春莺说:这一个白净,模样又不丑,脚又不大,穿鞋面也省些,奶奶可不留下他,可留下这个丑的?晁夫人说:我也想来:一则是个徒夫老婆,提掇着丑听拉拉的;一则甚么模样:青光当的搽着一脸粉,头上擦着那绵种油触鼻子的熏人,斩眉多睃眼的,我看不上他。

  这一个虽是黑些,也还不什么丑。

  脱不了是小厮,选那奶子的人材待怎么?你看他奶的自己的孩子那象他一点儿?

  晁夫人问说:你汉子姓甚么,叫甚么名字?他说:俺当家的姓吴,名字叫吴学颜。

  晁夫人说:他已是跌伤了腿,爽俐把你卖几两银子不好么?回说:他待不卖我哩么?我说:‘你看我好一表人才哩?就把我卖二两银子你坐着能吃几日?不如舍了这孩子,替人家做奶子,挣的月钱,娘儿两个还好度日。

  ’晁夫人问说:你还有婆婆么?回说:可不有婆婆?今年五十九了。

  晁夫人问说:就是你做奶子,这月钱能有多少,够养活两口人的?回说:他也还会编席,编盖垫子,也会编囤。

  晁夫人问说:他就会编席编囤的,伤了腿,怎么去卖?回说:他那昝腿好,可他也不自家卖,都是俺婆婆赶集去卖。

  俺婆婆壮实多着哩。

  

  晁夫人都听在心里,说道:你且住二日写文书。

  这媒婆姓甚么?回说:我姓魏;这里沈奶奶不是俺婆婆说的媒么?晁夫人说:啊!你是老魏的媳妇儿么?你从多昝替了你婆婆的职了?回说:我只出来够两三个月了,也没大往别处去,就只往姜奶奶宅里走的熟。

  晁夫人问说:你婆婆的眼也还漏明儿?回说:漏明儿倒好了,通常看不见!头年里还看见日头是红的,今年连日头也看不见了,行动都着人领着。

  亏了大的丫头子,今年十二了,下老实知道好歹,家里合他奶奶做伴儿。

  晁夫人道:我到也想他的,白没个信儿。

  回说:怪得他好不想奶奶哩!可是说不尽那奶奶的好处。

  晁夫人笑说:你婆婆是老魏,你又不老,可叫你什么?——叫你小老魏罢。

  回说:俺婆婆是老魏,我就是小魏。

  

  晁夫人又问:老邹这向还壮实么?他也久没到这里。

  小魏回道:俺婆婆要不为着老邹,那眼也还到不得这们等的,全是为他,一气一个挣。

  人旁里劝着,他又不听。

  晁夫人问说:是怎么为他生气?小魏说:俺婆婆那昝提下的亲,凡有下礼嫁娶的,他都背着俺婆婆吃独食。

  俺婆婆央他,教他续上我罢,他刺挠的不知怎么样,甚么是肯!这里头年里锅市周奶奶家姑姑出嫁,下礼铺床,周奶奶说:‘老魏虽是他眼看不见,这媒原是你两个做的,该与他的礼合布。

  老邹,你与他捎了去,务必替我捎到,我还要招对哩。

  ’他尽情昧下,一点儿也没给。

  也是我到了周奶奶家,周奶奶问我,我说:‘谁见他甚么钱,甚么布来?’气的周奶奶不知怎么样的。

  周奶奶说:‘这们可恶!我着人叫了他来,数落他那脸!’叫我说:‘奶奶要叫他去,趁着我在这里叫他;我要不在跟前,他就说送去了,再紧紧,就说昧心誓,他有点良心儿么?’周奶奶说:‘你说的是。

  ’叫人叫了他来,从外头‘长三丈阔八尺的’的来了。

  我听见进来,我说:‘周奶奶,你且问他,看他怎么说。

  我且躲在一边去。

  ’他进来,趴倒地替周奶奶磕了头,问说:‘奶奶着人叫我哩?’周奶奶说:‘我待问你句话:我那昝叫你捎与老魏的布和钱,你给过他了没?’他老着脸说:‘你看奶奶!奶奶忘不了他,教我捎与他的东西,我敢昧下他的?即时送给他了。

  他说眼看不见,不得来谢奶奶。

  我还替他捎了话来,回过奶奶的话了。

  没的奶奶忘了么?’周奶奶说:‘可怎么他又指使他媳妇儿来要?’他说:‘我已给过他了,他凭甚么来要?’周奶奶说:‘你给他,可他媳妇儿见来没?’他说:‘他怎么没见?老魏炕上坐着,他媳妇在灶火里插豆腐。

  我说:周奶奶家姑姑娶了,这是周奶奶赏你的两匹布,两封钱,共是一千二百。

  他娘儿两个喜的象甚么是的。

  他媳妇儿还说:‘周奶奶可是好,谁家肯使这加长衣着布赏人来?,老魏说:你替我谢谢你邹婶子。

  还让我吃了他两碗小豆腐子来了。

  我又没给他哩?真是长昧心痞,不当家豁拉的!’正说着,叫我猛乞丁的走到跟前。

  我说:‘呃!老邹!你害汗病,汗鳖的胡说了!你捣的是那里鬼话?你给的是甚么布?是青的蓝的?是甚么一千二百钱?’他打仔和我说誓:‘我要没吃了你的豆腐,这颡子眼长碗大的疔疮;你要没让我吃小豆腐,你嘴上也长碗大的疔疮!’叫我说:‘谁这里说你没吃小豆腐儿么?你可给布给钱来没?’他说:‘你好聒拉主儿!我不送布合钱给你,你可不就让我吃小豆腐儿?’叫我说:‘俺插着麦仁,你成三四碗家攮颡你,你送的是甚么布合钱?昨日西门里头王奶奶家送的烧酒腊肉合粽子,我见你没送布合钱去,你打脊背里也都吃了去了。

  但只说你忒狠,周奶奶费了这们一片好心,你昧下一半,给俺一半儿怎么?我把俺那瞎婆婆抬到你家,有本事问你要!’他说:‘你抬了去呀,怎么?我给他面吃。

  ’我说:‘甚么面?是不见面!’周奶奶又是笑,又是恼,可也说了他几句好的,说:‘我知道你那钱一定使了,你那布还有哩。

  你快拿了来,我添上钱还与老魏去,我还许你上门。

  你要这们没德行,明日叔叔下礼,我也不许你来。

  ’他才给了两匹蓝梭布,周奶奶添上一千二百钱,叫我拿了去给与俺婆婆。

  

  晁夫人说:这们可恶!不是你自己见了周奶奶,这股财帛不瞎了?你都往厨屋里吃饭去,二十四好日子,来写文书罢。

  可教谁来写哩?小魏说他汉子真走不的,还是叫他婆婆来罢。

  过了两日,二十四日,早饭以后,小魏将着老吴婆子来了,替晁夫人磕了头,晁夫人见他:不黄不白的头发,不大不小的瘿囊。

  戴一顶老婆鬏髻,穿一双汉子?翁鞋。

  拳头似醋盆样大,胳膊如酱瓮般粗。

  浑身上数道青筋,胸脯前一双黑奶。

  不是古时节蛇太君的先锋,定是近日里秦良玉的上将。

  晁夫人叫小魏合他讲工钱,讲衣服。

  老吴婆子道:这就没的家说!有名的晁奶奶是个女菩萨,不相干的人还救活了多少哩,何况媳妇子看着小相公?我说,我敢说多少?奶奶但赏赏就过去界了。

  晁夫人道:休这们说。

  凡事先小人后君子好,先君子后小人就不好了。

  还是说个明白,上了文书。

  我赏是分外赏你的。

  你要不说个明白,我就给你一千一万也只是该你的。

  老吴婆子道:奶奶这分付的是。

  奶奶定住数就是了。

  晁夫人道:我每年给你三两六钱银子,三季衣服;孩子生日,四时八节,赏赐在外。

  满了年头,我替他做套衣裳,打簪环、买柜、做副铺盖,送出他去。

  就是这们个意思儿,多不将去。

  老吴婆子说:好奶奶,这还待怎么?同奶奶要多少才是够,可也要命担架呀。

  晁夫人给了五十个钱,教晁书将着他寻人写了文书。

  晁夫人收了,管待了众人的酒饭,先支了一季九钱银子,赏了小魏三百媒钱。

  老吴婆子千恩万谢的,待抱他那个女儿去寻人抚养。

  晁夫人问晁凤媳妇说:你合晁凤商议的是怎么?回说:我教他咂了这二日,可不咂下奶来了。

  晁凤说:只怕辛辛苦苦的替他养活大了,他认了回去,‘乌鸦闪蛋’,闪的慌。

  老吴婆子说:嫂子说那里话!这是小厮么?怕这里便宜杀他,认他回去过好日子寻好亲家哩。

  晁夫人说:这倒不消虑。

  我下意不的这们个旺跳的俊孩儿舍了。

  他就认回去了,您也是他的养身父母,孩子也忘不了你。

  老吴婆子说:阿弥陀佛!我的活千岁上天堂的奶奶!俺山里没香,我早起后晌焚着松柏斗子替奶奶念佛。

  我还有句话禀奶奶:除的家还许我来看看这媳妇子,浆衣裳、纳鞋底,差不多的小衣小裳,我都拿掇的出去。

  晁夫人道:你没的卖给我哩?你只别嘴大舌长的管闲事、说舌头,那怕你一日一遍看哩。

  老吴婆子欢天喜地而去。

  这吴奶子虽是个丑妇,后来奶的小全哥甚是白胖标致。

  又疼爱孩子,又勤力,绝不象人家似的死拍拍的看着个孩子、早眠晏起、饭来开口、箸来伸手的懒货,除了奶小全哥,顶一个雇的老婆子做活。

  厨房里做饭赶饼、上碾磨、做衣服,这还是小可,最难得的不搬挑舌头,不合人成群打伙、抵熟盗生;只是惯会咬群,是人都与他合不上来。

  惹得那仆妇养娘、家人婢妾,个个憎嫌。

  话不投机,便是晁夫人,他也顶撞几句。

  后来他的婆婆老吴,晁夫人用他在城里做活。

  他的汉子吴学颜虽然成了瘸子,都也行动得了,晁夫人也留他在乡里编席管园,为人梗直倔强,天生天化,真真是与他老婆一对。

  后来看小全哥满了五年,晁夫人齐整送他与吴学颜一处,却也还在宅里住的日多,在庄上住的日少。

  看雍山庄的管家季春江老病将危,晁夫人自己出到庄上看他。

  他把庄上一切经管的首尾备细交与了晁夫人,说他儿子赌钱吃酒,近日又添上养了婆娘,凡事经托他不得,极力举荐,说:吴学颜是个好人,叫他管雍山庄子,能保他不与人通同作弊。

  晁夫人果然叫他替了季春江的职掌,却也事事称职。

  季春江病了八个月才死,见得吴学颜不负所举,病中甚是喜欢。

  这也是晁夫人一人有庆,凡事都是好人相逢,恶人回避。

  又见得晁夫人虽是个妇人,能在那两个奶子之中独拣这个丑妇,在格外识人,后来还有出处,再看后回照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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