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古奇观第十六卷:李汧公穷邸遇侠客(中),它既表现了资本主义萌芽时期的新思想,又留存着消极和庸俗的旧意识,其中也有一些描写神仙道化、宣扬封建伦理纲常和描写色情的成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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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古奇观第十六卷:李汧公穷邸遇侠客(中)
《今古奇观》是一部白话短篇小说的选集,作者为明代抱瓮老人。
主要选自冯梦龙的三言 和凌濛初的二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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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中的四十篇作品,多角度、全方位地反映了当时市民阶层的生活面貌和思想感情。
它既表现了资本主义萌芽时期的新思想,又留存着消极和庸俗的旧意识,其中也有一些描写神仙道化、宣扬封建伦理纲常和描写色情的成分。
这种进步和落后交织在一起的现象,正是当时新兴市民文学的基本特征。
第十六卷 李汧公穷邸遇侠客(中)
且说王太当晚人只推家中有事要回,分咐众牢子好生照管,将钥匙交付明白。
出了狱门来至家中,收拾囊箧,悄悄领着妻子,连夜躲入李勉衙中。
不题,且说众牢子到次早放众囚水火上看房德时,枷锁撇在半边不知几时逃去了。
众人都惊得面如土色人叫苦不迭道:"恁样紧紧上的刑具人不知这死囚怎地捽脱逃走了?却害我们吃屈官司!又知从何处去的?"四面张望墙壁上并不见块砖瓦落地,连泥屑也没有一些,齐道:"这死囚昨日还哄畿尉相公说是初犯,到是个积年高手口"内中一人道:"我去报知王狱长儿教他快去禀官,作急缉获!"那人一口气跑到王太家,见门闭着,一片声乱敲,那里有人答应。
闻壁一个邻家走过来道:"他家昨夜乱了两个更次一想是搬去了。
"牢子道:"并不见王狱长说起迁居,那有这事!"邻家道:"无过止这间屋儿如何敲不应?难道睡死不成!"牢子见说得有理,尽力把门掇开,原来把根木子反撑的里边止有几件粗重家伙并无一人。
牢子道:"却不作怪!他为甚么也走了?这死囚莫不到是他卖放的?休管是不是只且都推在他身上罢了!"把门依旧带上一也不回狱,径望畿尉衙门前来儿恰好李勉早衙理事,牢子上前禀知,李勉佯惊道:"向来只道王太小心几不想恁般大胆,敢卖放重犯!料他也只躲在左近,你们四散去缉访,获到者自有重赏几"牢子叩头而出。
李勉备文报府,王鉷以李勉疏虞防闲,以不职奏闻天子个罢官为民。
一面悬榜,捕获房德、王太李勉即日纳还官诰,收拾收身将王太藏于女人之中,带回家去,正是:不因济困抚危意,肯作藏亡匿罪人?
李勉家道素贫却又爱做清官,分文不敢妄取及至罢任,依原是个寒士,归到乡中,亲率童仆,躬耕而食,家居二年有余,贫困转剧,乃别了夫人,带着王太并两个家奴上寻访故知。
由东都一路只直至河北。
闻得故人颜杲卿新任常山太守口遂往谒之。
路经柏乡县过这地方离常山尚有二百余里又李勉正行间,只见一行头踏几手持白棒,开道而来,呵喝道:"县令相公来,还不下马!"李勉引过半边回避,王太远远望见那县令,上张皂盖上下乘白马,威仪济济,相貌堂堂又仔细认时,不是别个,便是昔年释放的房德,乃道:"相公不消避得了这县令就是房德。
"李勉闻言,心中甚喜,道:"我说那人是个未遇时的豪杰,今却果然。
但不知怎地就得了官职?"欲要上前去问个又想道:"我若问时,此人只道晓得他在此做官,来与索报了,莫问罢。
"分付王太禁声,把头回转,让他过去。
那房德渐渐至近,一眼觑见李勉背身而立上王太也在傍边,又惊又喜,连忙止住从人,跳下马来,向前作揖道:"恩相见了房德如何不唤一声,反掉转头去?险些儿错过!"李勉还礼道:"恐妨足下政事,故不敢相通。
"房德道:"说那里话上难得恩相至此,请到敝衙少叙口"李勉此时,鞍马劳倦,又见其意殷勤,答道:"既承雅情,当暂话片时。
"遂上马并辔而行王太随在后面。
不一时到了县中几直至厅前下马。
房德请李勉进后堂一转过左边一个书院中来,分付从人不必跟入,止留一个心腹干办陈颜在门口伺候,一面着人整备上等筵席,将李勉四个生口,发于后槽喂养行李即教王太等搬将入去只又教人传话衙中,唤两个家人来伏侍二那两个家人,一个教做路信,一个教做支成,都是房德为县尉时所买且说房德为何不要从人入去?只因他平日冒称是宰相房玄龄之后口在人前夸炫家世,同僚中不知他的来历只信以为真,把他十分敬重今日李勉来至,相见之间,恐提起昔日为盗这段情由,怕众人闻得,传说开去,被人耻笑,做官不起。
因此不要从人进去上这是他用心之处。
当下李勉步入里边去看时,却是向阳一带三间书室,侧边又是两间厢房,这书室庭户虚敞,窗槅明亮,正中挂一幅名人山水了供一个古铜香炉,炉内香烟馥郁只左边设一张湘妃竹榻,右边架上堆满若干图书向沿窗一只见上,摆列文房四宝,庭中种植许多花木,铺设得十分清雅只这所在乃是县官休沐之处,故尔恁般齐整。
且说房德让李勉进了书房只忙忙的掇过一把椅子,居中安放,请李勉坐下,纳头便拜只李勉急忙扶住道:"足下如何行此大礼?"房德道:"某乃待死之囚,得恩相超拔,又赐赠盘缠,遁逃至此,方有今日。
恩相即某之再生父母儿岂可不受一拜!"李勉是个忠正之人,见他说得有理,遂受了两拜向房德拜罢起来,又向王太礼谢,引他三人到厢房中坐地,又叮咛道:"倘隶卒询问时,切莫与他说昔年之事!"王太道:"不消分付,小人理会得!"房德复身到书房中人扯把椅儿打横相陪,道:"深蒙相公活命之恩了日夜感激,未能酬报!不意天赐至此相会上"李勉道:"足下一时被陷个吾不过因便斡旋,何德之有?乃承如此垂念"献茶已毕,房德又道:"请问恩相儿升在何任,得过敝邑?"李勉道:"吾因释放足下京尹论以不职,罢归乡里二家居无聊,故遍游山水,以畅襟怀。
今欲往常山了访故人颜太守,路经于此,不想却遇足下,且已得了官职一甚慰鄙意。
"房德道:"元来恩相因某之故,累及罢官。
某反苟颜窃禄于此口深切惶愧!"李勉道:"古人为义气上,虽身家尚然不顾,区区卑职儿何足为道!但不识足下别后,归于何处,得宰此邑!"房德道:"某自脱狱,逃至范阳,幸遇故人,引见安节使上收于幕下,甚蒙优礼。
半年后二即署此县尉之职。
近以县主身故口遂表某为令。
自愧谫陋菲才滥叨民社,还要求恩相指教!"李勉虽则不在其位上却素闻安禄山有反叛之志了今见房德乃是他表举的官职,恐其后来党逆,故就他请教上人把言语去规训道:"做官也没甚难处了但要上不负朝廷,下不害百姓下遇着死生利害之处,总有鼎镬在前,斧锧在后,亦不能夺我之志,切勿为匪人所惑,小利所诱上顿尔改节,虽或侥幸一时儿实是贻笑千古!足下立定这个主意上莫说为此县令,就是宰相,亦尽可做得过!"房德谢道:"恩相金玉之言口某当终身佩铭!"两下一递一条了甚说得来。
少顷,路信来禀:"筵宴已完几请爷入席。
"房德起身请李勉至后堂,看时乃是上下两席又房德教从人将下席移过左傍,李勉见他要傍坐,乃道:"足下如此相叙只反觉不安,还请坐转。
"房德道:"恩相在上一侍坐已是僭妄,岂敢抗礼?"李勉道:"吾与足下今已为声气之友何必过谦!"遂令左右依旧移在对席。
从人献过杯筯几房德安席定位。
庭下承应乐人了一行儿摆列奏乐。
那筵席杯盘罗列非常丰盛,虽无炮凤烹龙也极山珍海错。
当下宾主欢洽开怀畅饮,更余方止。
王太等另在一边款待只自不必说。
此时二人转觉亲热携手而行,同归书院。
房德分付路信取过一副供奉上司的铺盖,亲自施设裀褥,提携溺器,李勉扯住道:"此乃仆从之事二何劳足下自为!"房德道:"某受相公大恩,即使生生世世执鞭随镫尚不能报万一,今不过少尽其心只何足为劳!"铺设停当,又教家人另放一榻,在傍相陪又李勉见其言词诚恳,以为信义之士二愈加敬重。
两下挑灯对坐,彼此倾心吐胆,各道生平志愿上情投契合,遂为至交,只恨相见之晚直至夜分,方才就寝。
次日同僚官闻得,都来相访。
相见之间,房德只说:"是昔年曾蒙识荐故此有恩!"同僚官又在县主面上讨好二各备筵席款待。
话休烦絮个房德自从李勉到后,终日饮酒谈论,也不理事,也不进衙。
其侍奉趋承就是孝子事亲也没这般尽礼上李勉见恁样殷勤,诸事俱废,反觉过意不去,住了十来日口作辞起身。
房德那里肯放,说道:"恩相至此,正好相聚那有就去之理!须是多住几月,待某拨夫马送至常山便了,"李勉道:"承足下高谊,原不忍言别。
但足下乃一县之主,今因我在此,耽误了许多政务个倘上司知得,不当稳便,况我去心已决,强留于此反不适意!"房德料道留他不住上乃道:"恩相既坚执要去个某亦不好苦留。
只是从此一别,后会无期,明日容治一樽,以尽竟日之欢,后日早行何如?"李勉道:"既承雅意,只得勉留一日。
"房德留住了李勉了唤路信跟着回到私衙,要收拾礼物馈送只只因这番,有分教李畿险些儿送了性命,正是: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上所以恬淡人,无营心自足上话分两头,却说房德老婆贝氏,昔年房德落薄时,让他做主惯了到今做了官,每事也要乔主张此番见老公唤了两个家人出去,一连十数日不见进衙,只道瞒了他做甚事体,十分恼恨。
这日见老公来到衙里上便待发作。
因要探口气,满脸反堆下笑来,问道:"外边有何事,久不退衙?"房德道:"不要说起,大恩人在此,几乎当面错过,幸喜我眼快瞧着,留得到县里人故此盘桓了这几日。
特来与你商量了收拾些礼物送他。
"贝氏道:"那里什么大恩人?"房德道:"哎呀!你如何忘了?便是向年救命的畿尉李相公,只为我走了,带累他罢了官职,今往常山去访颜太守,路经于此那狱卒王太也随在这里"贝氏道:"元来是这人么?你打帐送他多少东西?"房德道:"这个大恩人,乃再生父母,须得重重酬报!"贝氏道:"送十匹绢可少么?"房德呵呵大笑道:"奶奶到会说耍话恁地一个恩人,这十匹绢送他家人也少!"贝氏道:"胡说!你做了个县官一家人尚没处一注赚十匹绢二一个打抽丰的,如何家人便要许多?老娘还要算计哩!如今做我不着再加十匹,快些打发起身!"房德道:"奶奶怎说出恁样没气力的话来?他救了我性命又赍赠盘缠,又坏了官职只这二十匹绢当得甚的?"贝氏从来鄙吝,连这二十匹绢,还不舍得的,只为是老公救命之人,故此慨然肯出他已算做天大的事了。
房德兀自嫌少二心中便有些不悦,故意道:"一百匹何如?"房德道:"这一百匹只够送王太了了"贝氏见说一百匹还只够送王太正不知要送李勉多少?十分焦躁道:"王太送了一百匹个畿尉极少也送得五百匹哩!"房德道:"五百匹还不够!"贝氏怒道:"索性凑足一千何如?"房德道:"这便差不多了只"贝氏听了这话,向房德劈面一口涎沫口道:"啐!想是你失心风了!做得几时官儿交多少东西与我?却来得这等大落!恐怕连老娘身子卖来只还凑不上一半哩!那里来许多绢送人?"房德看见老婆发喉急只便道:"奶奶有话好好商量,怎就着恼!"贝氏嚷道:"有甚商量你若有,自去送他,莫向我说,"
房德道:"十分少,只得在库上撮去下"贝氏道:"啧!啧!你好天大的胆儿!库藏乃朝廷钱粮二你敢私自用得的!倘一时上司查核一那时怎地回答?"房德闻言几心中烦恼道:"话虽有理,只是恩人又去的急,一时没处设法,却怎生处?"坐在旁边踌躇向谁想贝氏见老公执意要送恁般厚礼下就是割身上肉,也没这样疼痛了连肠子也急做千百段!顿起不良之念,乃道:"看你枉做了个男子汉,这些事没有决断,如何做得大官?我有个捷径法儿在此,到也一劳永逸。
"房德认做好话,忙问道:"你有甚么法儿?"贝氏答道:"自古有言:大恩不报只不如今夜觑个方便,结果了他性命儿岂不干净!"只这句话,恼得房德彻耳根通红,喝道:"你这不贤妇!当初只为与你讨匹布儿做件衣服不肯一以致出去求告相识,被这班人诱去入伙险些儿送了性命!若非这恩人,舍了自己官职,释放出来,安得今日夫妻相聚?你不劝我行些好事,反教伤害恩人,于心何忍!"贝氏一见老公发怒又陪着笑道:"我是好话,怎到发恶!若说得有理二你便听了;没理时,便不要听个何消大惊小怪。
"房德道:"你且说有甚理?"贝氏道:"你道昔年不肯把布与你二至今恨我么?你且想,我自十七岁随了你,日逐所需,那一件不亏我支持下难道这两匹布,真个不舍得?因闻得当初有个苏秦一未遇时,合家伴为不礼儿激励他做到六国丞相。
我指望学这做故事,也把你激发。
不道你时运不济,却遇这强盗,又没苏秦那般志气上就随他们胡做,弄出事来,此乃你自作之孽,与我什么相干?那李勉当时岂真为义气上放你么?"房德道:"难道是假意?"贝氏笑道:"你枉自有许多聪明这些事便见不透。
大凡做刑名官的了多有贪酷之人,就是至亲至戚上犯到手里,尚不肯顺情,何况他与你素无相识,且又情真罪当怎肯舍了自己官职,轻易纵放了重犯?无非闻说你是个强盗头儿,定有赃物窝顿,指望放了暗地去孝顺将些去买上嘱下。
这官又不坏人又落些入己。
不然,如何一伙之中,独独纵你一个?那里知道你是初犯的穷鬼,竟一溜烟走了,他这官又罢休,今番打听着在此做官,可可的来了"房德摇首道:"没有这事,当初放我,乃一团好意,何尝有丝毫别念。
如今他自往常山一偶然遇见,还怕误我公事人把头掉转,不肯相见,并非特地来相见下不要疑坏了人。
"贝氏又叹道:"他说往常山乃是假话一如何就信以为真。
且不要论别件儿只他带着王太同行,便见其来意了"房德道:"带王太同行便怎么?"贝氏道:"你也忒杀瞢懂!那李勉与颜太守是相识或者去相访是真了。
这王太乃京兆府狱卒个难道也与颜太守有旧去相访?却跟着同走若说把头掉转不来招揽了此乃冷眼觑你,可去相迎?正是他奸巧之处岂是好意?如果真要到常山口怎肯又住这几多时。
"房德道:"他那里肯住,是我再三苦留下的。
"贝氏道:"这也是他用心处,试你待他的念头诚也不诚只"房德原是没主意的人只被老婆这班后话一耸,渐生疑惑,沉吟不语。
贝氏又道:"总来这恩是报不得的!"房德道:"如何报不得?"贝氏道:"今若报得薄了向他一时翻过脸来,将旧事和盘托出那时不但官儿了帐,只怕当做越狱强盗拿去性命登时就送。
若报得厚了,他做下额子,不常来取索,如照旧馈送,自不必说稍不满欲,依旧揭起旧案,原走不脱,可不是到底终须一结一自古道:先下手为强。
今若不依我言二事到其彼,悔之晚矣!"房德闻说至此,暗暗点头,心肠已是变了,又想了一想,乃道:"如今原是我要报他恩德只他却从无一字题起,恐没心肠只"贝氏笑道:"他还不曾见你出手故不开口,到临期自然有说话的,还有一件,他此来这番,纵无别话,你的前程,已是不能保了又"房德道:"却是为何?"贝氏道:"李勉至此几你把他万分亲热,衙中人不知来历一必定问他家人,那家人肯替你遮掩?少不得以直告之口你想衙门人的口嘴,好不利害,知得本官是强盗出身,定然当做新闻,互相传说。
同僚们知得只虽不敢当面笑你,背后诽议也经不起,就是你也无颜再存坐得住!这个还算小可的事,那李勉与颜太守既是好友下到彼难道不说?自然一一道知其详,闻得这老儿最是古怪。
且又是他属下二倘被遍河北一传,连夜走路个还只算迟了。
那时可不依旧落薄终身怎处!如今急急下手,还可免得颜太守这头出丑!"房德初时,原怕李勉家人走漏了消息,故此暗地叮咛王太。
如今老婆说出许多利害正投其所忌,遂把报恩念头上撇向东洋大海。
连称:"还是奶奶见得透个不然,几乎反害自己。
但他来时了合衙门人通晓得,明日不见了只岂不疑惑?况那尸首也难出脱!"贝氏道:"这个何难?少停出衙,止留几个心腹人答应,其余都打发去了人将他主仆灌醉,到夜静更深几差人刺死。
然后把书院放了一把火烧了口明日寻出些残尸剩骨,假哭一番,衣棺盛殓。
那时人只认是火烧死的,有何疑惑!"房德大喜道:"此计甚妙!"便要起身出衙几那婆娘晓得老公心是活的,恐两下久坐长谈,说得入港又改过念来,乃道:"总则天色还早,且再过一回出去。
"房德依着老婆,真个住下。
有诗为证:猛虎口中剑长蛇尾上针。
两般犹未毒一最毒妇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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