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岳全传第六十回:勘冤狱周三畏挂冠,全具一腔真血气,只论忠义不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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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岳全传第六十回:勘冤狱周三畏挂冠
《说岳全传》是清代钱彩编次、金丰增订的长篇英雄传奇小说,最早刊本为金氏余庆堂刻本,共20卷80回。
前61回是岳飞的英雄谱和创业史;后19回,主要讲述岳飞死后,岳雷扫北的故事。
歌颂了岳飞等将士英勇作战、精忠报国的忠勇行为,鞭笞了秦桧等人陷害忠良的丑恶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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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回勘冤狱周三畏挂冠 探囹圄张总兵死义
诗曰:挂冠归隐不贪名,富贵浮云看得轻。
全具一腔真血气,只论忠义不论生。
为国为民终永誉,全忠全义每伤身。
试看殒命如张保,等是天生不贰臣。
却说岳爷举起沥泉枪,望那怪戳去。
那怪不慌不忙,弄一阵狂风,将沥泉枪摄去,钻入水底,霎时风平浪息。
岳爷仰天长叹道:原来是这等风波,把我神枪失去!可惜,可惜!不一时,渡过长江,到了京口,上岸骑了马,吩咐:悄悄过去,休得惊动了韩元帅,又要耽搁。
遂加鞭赶过了镇江,望丹阳大路进发。
及至韩元帅闻报,差家将赶上去,已过了二十多里,只得罢了。
且说岳爷在路行了两三日,已到平江,忽见对面来了锦衣卫指挥冯忠、冯孝,带领校尉二十名,两下正撞个着。
冯忠便问:前面来的,莫非是岳元帅么?王横上前答道:正是帅爷。
你们是什么人?问他做甚?冯忠道:有圣旨在此。
岳爷听得有圣旨,慌忙下马俯伏。
冯忠、冯孝即将圣旨开读道:岳飞官封显职,不思报国;反按兵不动,克减军粮,纵兵抢夺,有负君恩。
着锦衣卫扭解来京,候旨定夺。
钦哉!
岳爷方要谢恩,只见王横环眼圆睁,双眉倒竖,抡起熟铜棍,大喝一声:住着!
我马后王横是也!俺随元帅征战多年,别的功劳休说,只如今朱仙镇上二百万金兵,我们舍命争先,杀得他片甲不留,怎么反要拿俺帅爷?那个敢动手的,先吃我一棍!
岳爷道:王横!此乃朝廷旨意,你怎敢罗唣,陷我不忠之名!罢罢,不如自刎了,以表我之心迹罢!遂向腰间拨出宝剑,即欲自刎。
四个家将慌了,一齐上前抱住,夺下宝剑。
王横跪下哭道:老爷难道凭他拿去不成?冯忠见此光景,随提起腰刀来砍王横。
王横正待起身,岳爷喝一声:王横,不许动手!王横再跪下来,已被冯忠一刀砍中头上,众校尉一齐上来。
可怜王横半世豪杰,今日被乱刀砍死!
有诗曰:
忠臣义仆气相通,马后王横志自雄。
此日平江头溅血,他年姓氏布寰中。
却说那四个家将见风色不好,骑着岳爷的马,拾了铜棍,带了宝剑,乘闹里一齐走了。
岳爷止不住两泪交流,对冯忠道:这王横亦曾与朝廷出力,今日触犯了贵饮差,死于此地。
望贵饮差施他一口棺木盛殓,免得暴露形骸!冯忠应允,就传地方官备棺盛殓。
一面暗暗将秦桧的文书传递各汛地方官府,禁住往来船只,细细盘诘,不许走漏风声;一面将岳爷上了囚车,解往临安,到了城中,暗暗送往大理寺狱中监禁。
次日,秦桧传一道假旨,命大理寺正卿周三畏勘问。
三畏接了圣旨,供在公堂,即在狱中取出岳飞审问。
岳爷来到堂上,见中央供着圣旨,连忙跪下道:犯臣岳飞朝见,愿我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拜毕,然后与三畏见礼道:大人,犯官有罪,只求大法台从公审问!三畏吩咐请过了圣旨,然后正中坐下,问道:岳飞,你官居显爵,不思发兵扫北,以报国恩,反按兵不动,坐观成败,又且克减军粮,你有何辩?岳爷道:法台老大人差矣!若说按兵不动,犯官现败金兵百余万,扫北成功,已在目前,忽奉圣旨召回朱仙镇养马。
现有元帅韩世忠、张信、刘琦等可证。
周三畏道:这按兵不动,被你说过了,那克减军粮之事是有的了,还有何说?岳爷道:岳飞一生爱惜军士,如父子一般,故人人用命。
克了何人之粮,减了何人之草,也要有人指实。
三畏道:现在你手下军官王俊告帖在此,说你克减了他的口粮。
岳爷道:朱仙镇上共有十三座大营,有三十余万人马,何独克减了王俊名下之粮?望法台大人详察!周三畏听了,心中暗暗想道:这桩事,明明是秦桧这奸贼设计陷害他。
我如今身为法司,怎肯以屈刑加于无罪?便道:元帅且暂请下狱,待下官奏过圣上,候旨定夺。
岳爷谢了,狱卒复将岳爷送上狱中监禁。
那周三畏回到私行,闷闷不悦,仰天叹息道:得宠思辱,居安虑危。
岳侯做到这样大官,有这等大功,今日反受这奸臣的陷害。
我不过是一个大理寺,在奸臣掌握之中,若是屈勘岳飞,良心何在!况且朋恶相济,万年千载,被人唾骂。
若不从好贼之谋,必遭其害。
真个进退两难!不如弃了这官职,隐迹埋名,全身远害,岂不为美?定了主意,暗暗吩咐家眷,收拾行囊细软。
解下束带,脱下罗袍,将印信幞头象简,俱安放案桌之上。
守到五更,带了家眷并几个心腹家人,私出涌金门,潜身走脱。
正是:待漏随朝袍笏寒,何如破衲道人安?文牺被绣驾刀通,野鸽无笼天地宽。
到了次日天明,吏役等方才知道本官走了,慌忙到相府去报知。
秦桧大怒,要将衙吏治罪,众人再三哀求,方才饶了。
就限在这一于人身上,着落他们缉拿周三畏。
又行移文书,到各府州县勒限缉获。
秦桧见周三畏不肯依附他,挂冠逃去,想了一会,便吩咐家人道:你悄悄去请了万俟卨、罗汝楫二位老爷来,我有话说。
家人领了钩旨,来请二人。
那万俟卨乃是杭州府一个通判,罗汝楫是个同知。
这两个人在秦桧门下走动,如狗一般。
听说是大师相请,连忙坐轿到相府,下轿,一直进书房内来参见。
秦桧赐坐待茶毕,二人足恭问道:太师爷呼唤卑职二人,不知有何钧谕?秦桧道:老夫相请二位到此,非为别事,只因老夫昨日差大理寺周三畏审问岳飞罪案,不想那厮挂冠逃走,现在缉拿治罪。
老夫明日奏闻圣上,即升你二位抵代此职、委汝勘问此案。
必须严刑酷拷,市实他的罪案。
害了他的性命!
若成了此段大功,另有升赏。
不可违了老夫之言!二人齐声道:太师爷的钧旨,卑职怎敢不遵?总在我二人身上,断送了他就是。
说罢,遂谢恩拜别,出了相府回衙。
次日,秦桧就将万俟卨升做大理寺正卿、罗汝楫做了大理寺丞。
在朝官员,那个敢则一声!二人即刻上任。
过了一日,就在狱中提出岳飞审问。
岳爷来到滴水檐前,抬头一看,见堂上坐着他两个,却不见周三畏,便问提牢狱卒道:怎不见周老爷?狱卒道:周老爷不肯勘问这事,挂冠走了。
今日是秦丞相升这万俟卨老爷、罗老爷做了大理寺,差他来勘问的。
岳爷道:罢了,罢了!他前日解粮来,被我打了四十。
当初懊悔不曾杀了他,今日倒反死于二贼之手也!就走上堂对着二人举手道:大人在上,岳飞没有公服,恕不施礼了!万俟卨道:胡说!你是朝廷的叛逆,我奉旨勘问,怎见了我不跪?岳爷道:我有功于国家,无罪于朝廷,勘问甚么?罗汝楫道:现在你部下军官王俊告你按兵不举,虚运粮草,诈称无粮。
岳爷道:朱仙镇上现有十三座大营,三十万人马,怎说得个无粮?万俟卨道:无粮不成,反输一帖,难道我倒跪了你罢?岳爷道:我是统兵都元帅,怎么反来跪你?
二人道:不要与他讲,请过圣旨来。
二贼即将圣旨供在中间,岳爷只得跪下。
那二贼将公案移在旁边下首坐着,便道:岳飞,你快快将按兵不举,私通外国的情由招上来。
岳爷道:既有告人王俊,可叫他来面证。
万俟卨道:那王俊是北边人,到了这临安来,不服水土,吃多了海蜇胀死了。
人人说你是个好汉,这小小的杀头罪就认了罢,何必有这许多牵扯?岳爷道:胡说!别样犹可,这叛逆的罪,如何屈得我!二贼道:既不招,叫左右先与我打四十!左右一声吆喝,将岳爷扯下来,重重的打了四十。
可怜打得鲜血迸流,死去复醒,只是不肯招认。
二贼又将岳爷拷问一番,用檀木抄指,命二人用杖敲打,打得岳爷头发散开,就地打滚,指骨尽碎!岳爷只是呼天捶胸,那里肯招。
二贼只得命狱卒仍旧带去收监,明日再审。
二贼退回私宅,商议了一番,弄出一等新刑法来,叫做披麻问、剥皮拷。
连夜将麻皮揉得粉碎,鱼胶熬得烂熟,端整好了。
次日,又带岳爷出来审问。
万俟卨道:岳飞!你好好将按兵不动、意图谋反,快快招来,免受刑法。
岳爷道:我一生立志恢复中原,雪国之耻。
现在朱仙镇上同着韩、张、刘众元帅,力扫金兵二百万。
若再定几日,正好进兵燕山,直捣黄龙,迎取二圣还朝。
不意圣旨促回兵歇马,连用金牌十二道召我回来。
那有按兵不动之事?十三座营头,三十多万人马,若有克减军粮,怎能够安然如堵?岳飞一点忠心,惟天可表!叫我招出什么来?
万俟卨道:即不招,夹起来。
左右即将岳爷夹起,又喝打了一回。
岳爷受刑不过,大叫道:既要我招,取纸笔来,待我亲写招状。
二喊大喜,叫典吏与他纸黑笔砚。
岳爷接了,写成一张招状,递与二贼。
二贼接来一看,只见上写道:武胜定国军节度使、神武后军都统制、湖北京西路宣抚使兼营田大使、节制河北诸路招讨使。
开府仪同三司、大尉、武昌郡开国公岳飞招状:飞生居河北,长在汤阴。
幼日攻习诗书,壮年掌握军兵。
正值权奸板荡艺祖之鸿基,复遇靖康丧败皇都之大业。
三千粉黛,一旦遭殃;八百胭脂,霎时被掳。
君臣北狩,百姓流离。
万民切齿,群宰相依。
幸而圣主龙飞淮甸,虎踞金陵;帝室未绝,乾坤再造。
不思二帝埋没于沙漠,乃纵幸臣权于店廊。
丞相虽主通和,将军必争用武。
飞折矢为誓,与众会期。
东连海岛,学李囗跨海征东;南及滇池,仿诸葛渡沪深入。
羡班超辟土开疆,慕平仲添城立堡。
正欲直捣黄龙,迎回二圣;平吞鸭绿,一统中原,方满飞心,始全于志。
昔者群雄并起,寇盗纵横,区区奋身田野,注籍戎行。
戚方本国家大盗,鞭指狼烟自息;王善乃太行巨寇,旗挥即便剿除。
除刘豫一贼之功,缚苗。
刘二将之力;收杨虎、何元庆军中之助,服曹成、杨再兴帐下之雄,斩杨幺于洞庭湖,败兀术于黄天荡。
牛头山杀贼,尸积如山;汁水河创金,血深似海。
北方问我兵进,人人胆破;南岭见我旗至,个个心寒。
朱仙镇上,百千铁甲奔逃;虎将麾前,十二金牌召转。
前则遵旨屯兵,今乃奉征见帝。
有赋权奸,谋诛忠直。
设计陷我谋反,将飞赚入监牢,千般拷打,并无抱怨朝廷;万种严刑,岂囱出于圣主?飞今死去,阎罗殿下,知我忠心。
速报司前,明无反意。
天公无私,必诛相府奸臣以分皂白;地府有灵,定取大理寺卿共证是非。
右飞所供是实,如虚甘罪无辞。
万、罗二贼看了大怒,喝教左右将岳爷衣服去了,把鱼胶敷上一层,将麻皮搭上。
一时间,将岳飞身上搭上好几处,便问:岳飞,招也不招?岳爷道:你误了军粮,打了你四十,今日欲陷我于死地。
我死必为厉鬼,杀你二贼!二贼大怒道:你性命只在顷刻,还敢胡言!吩咐左右:与我扯!左右一声答应,就把麻皮一扯,连皮带向去了一块。
岳爷大叫一声:痛杀我也!霎时晕去。
左右连忙将水来喷醒。
万俟卨又叫:岳飞,你若不招,叫左右再扯。
岳爷大声叫道:罢罢!我如今就死了也罢!我那岳云、张宪,不要坏了我一世忠名才好!
那二贼听见此言,直吓得汗流浃背,把舌一伸,吩咐掩门。
左右答应一声:吓!
就把门掩了。
二贼假意起身,请岳爷坐了,说道:下官看元帅的供词,尽是大功。
我二人本欲上本保留元帅,奈是秦丞相主意,此本决难到得圣前。
方才元帅说有公子并贵部张宪,何不修书一封,请他到此,上一辨冤本!下官二人就好于中帮助,不知元帅意下如何?岳爷道:甚好!甚好!即使圣上不准,我亦情愿与这两个孩儿同死于此,方全得我父子二人忠孝之名。
随即写了一封家书,交与万俟卨。
万俟卨吩咐仍送进狱中。
这两个贼子就带了岳爷的招状,忙到相府通报。
秦桧命进私宅相见,二人进来见了秦桧道:门下小官,奉太师爷的钧旨,连日勘问,岳飞受了多少严刑,今日写下一张供状在此。
就双手呈上。
秦桧看罢,大怒道:那厮如此无理,何不一顿就打杀了他!万俟卨道:太师爷不知,岳飞写了此辞,小官即要加以严刑,忽听他大叫道:‘我死之后,岳云、张宪这两个孩儿,不要坏了我一世忠名方好!’小官倘打杀了他,那岳云、张宪有万夫不当之勇,领兵前来,不要说我与丞相,连朝廷也难保!为此小官忙掩了门,向岳飞假说救他,骗他写书叫岳云、张宪来上辨冤本,特来呈与太师爷定夺。
秦桧看了大喜道:这是二位贤契的大才。
就同进书房中去,唤过惯写字的门客来,将岳飞的笔迹,照样套写,更改了数句,说是:奉旨召回临安,面奏大功,朝廷甚喜。
你可同了张宪,速到京来,听候加封官职,不可迟误。
写完封好,即差能事家丁徐宁,星夜往汤阴县去哄骗岳公子、张宪到来,只望一网打荆这里就委万、罗二贼在监内另造十间号房,名唤:雷霆施号令、星、斗、焕、文。
章,专等监禁家属人等。
万、罗二贼辞出,即去建造号房。
其时临安有两个财主,本是读书君子,一位姓王名能,一位姓李名直。
他二人晓得岳爷受屈,就替岳爷上下使钱。
那狱卒得了钱财,多方照看,替岳爷洗净棒疮,用药敷上。
那狱官倪完原是个好人,见岳爷是个功臣,被奸臣所害,明知冤屈,故亦用心伏侍。
故此岳爷在监安然无事。
且说汴梁总兵张保,自从和妻子洪氏领了儿子张英到任上来,过得年余,忽然一日有军校来报:打听得岳元帅在朱仙镇上屯兵耕地,忽然有圣旨召回,不知何事。
张保听了,好生疑惑,一连几日,觉得心神恍惚,坐卧不宁,便对夫人道:这几日不知我为什么,只管心惊肉跳。
我想做了这个什么总兵官,反觉得拘拘束束,有甚趣处?目下岳公子住在家中,我意欲同你到汤阴去,依旧住在帅府中。
不知夫人意下若何?洪氏道:将军!自古道无官一身轻,有子万事足。
为了些小功名绊住身子,倒不如到帅府去住,反可脱然无累,逍遥自在。
张保大喜,忙忙的收拾了行李,将总兵印挂在梁上,带了三四名家将,悄悄的一路望汤阴雨来。
不一日,来至永和乡岳家帅府门首,将车马停住,岳安即忙进内报知李氏夫人。
夫人道:快请进来相见。
张保夫妻同了儿子来到内堂,拜见了夫人,又拜见了巩氏夫人,然后将不愿做官的话说了一遍。
夫人道:总兵来得正好!一月前传闻老爷钦召进京,前日老爷忽又着人持书来,把大公子并张将军叫了去,不知为着何事?好生挂念!这几日又只管心惊肉跳,日夜不宁。
意欲烦总兵前去探听个消息,未知可否?张保道:既有此事,夫人不叫小人去,小人也要走一遭。
就向洪氏道:你在此好生伏待夫人、公子,我明日就往临安去探听大老爷的行藏。
当时夫人吩咐备办酒席,与张总兵夫妇接风,打扫房间,安歇了一宵。
次日饭后,张保吩咐了妻、儿几句,打迭了一个包裹,独自一个背了,辞别两位夫人,出门望临安进发。
晓行夜宿,非止一日,到了大江口。
前路一望茫茫荡荡,并无一只渡船,走来走去,那里觅处?天又黑将下来,江口又无宿处。
正在舒头探望,忽见一个渔人,手中提着一壶酒,篮内不知放些什么东西,一直走向芦苇中去。
张保就跟着上去一看,却是滩边泊着小船一只,那人提着东西上船去了。
张保叫声:大哥!渡我一渡!那人道:如今秦丞相禁了江,不许船只往来,那个敢渡你?
张保道:我有紧要事,大哥渡我一渡,不忘恩德!那人道:既如此,你可下船来耽搁一会,等到半夜里渡你过去。
但是不要大惊小怪,弄出事来!张保道:便依你,决不连累你!张保一面说,一面钻进舱里,把包裹放下。
那人便道:客官,你一路来,大约不曾吃得夜饭?我方才在村里赊得一壶酒来,买了些牛肉在此,胡乱吃些,略睡睡,等到三更时分,悄悄过江去便了。
张保道:怎好相扰!少停,一总奉谢。
那人便将牛肉装了一碗,筛过一碗酒,奉与张保,自己也筛酒奉陪。
张保行路辛苦,将酒来一饮而尽,说道:好酒,好酒!那人又筛来,张保一连吃了几碗,觉道有些醉意,便道:大哥,我吃不得了!少停上岸,多送船钱与你。
一面说,一面歪着身子,靠在包裹上去打盹。
那人自将酒瓶并吃剩的牛肉,收拾往艄上去了。
停了好一会,已是一更天气,那人走出船头将缆解了,轻轻的摇出江心,钻进舱来,就把那条缆绳轻轻的将张保两手两脚捆住,喝道:牛子醒来!那张保在梦里惊醒,见手脚俱被缚住,动弹不得,叫声:苦也!我今日就死也罢了!但不知元帅信息,怎得瞑目!那人听了,便道:你实说是何人?张保道:我乃岳元帅帐下马前张保。
为因元帅进京久无信息,故此我要往临安探听。
不意撞在你这横死神手内!那人听了,叫声:‘叩阿呀!不知是岳元帅手下将官,多多有罪了!连忙解下绳索,再三请罪。
张保道:原来是个好汉。
请问尊姓大名?那人道:小弟复姓欧阳名从善。
只因宋朝尽是一班奸臣掌朝,残害忠良,故此不想富贵,只图安乐,在此大江边做些私商,倒也快活。
你家元帅没有主意,由他送了江山,管他则甚,何苦舍身为国?我闻得岳元帅过江去,到平江路,就奉旨拿了。
又听得有个马后王横,被饮差砍死了。
就从那一日起禁了江,不许客商船只往来,故此不知消息。
张保听了,大哭起来。
从善道:将军体哭!我送你过江去,休要弄出事来!一面就去把船撑开,到了僻静岸边,说道:将军,小心上岸,小弟不得奉送了!张保再三称谢,上了岸。
那欧阳从善自把船仍摇过江去了。
张保当夜就在树林内蹲了一夜,等到天明,一路望临安上路。
路上暗暗打听,并无信息。
一日,到得临安,在城外寻个宿店安歇。
次日,挨进城去,逢人便问。
那一个肯多言惹祸?访问了几日,毫不知情。
一日,清晨早起,偶然走到一所破庙门首,听得里边有人说话响。
张保就在门缝里一张,只见有两个花子睡在草铺上闲讲,听得一个道:如今世界做什么官!倒不如我们花子快乐自在,讨得来就吃一碗,没有就饿一顿,这时候还睡在这里,无拘无束。
那岳元帅做到这等大官,那里及得我来?那一个道:不要乱说!倘被人听得,你也活不成了!张保听见了,就一脚把庙门踢开,那两个花于惊得直竖起来。
张保道:你两个不要惊慌!我是岳元帅家中差来探信的,正访不出消息,你二人既知,可与我说说。
那两个花子只是撒撒的抖,那里肯说,只道:孝小,人、人,们、们,不曾说什么!张保就一手将一个花于提将起来,道:你不说,我就掼杀了你!花子大叫道:将爷不要着恼,放了我,待我说。
张保一手放下道:快说,快说!那花子土神一般,对着那个花于道:老大,你把门儿带上了,站在门首探望探望。
倘有人走来,你可咳嗽一声。
那个花子走出庙门,这里把门忙掩上了,便道:秦桧陷害岳爷,又到他家中去将他公子岳云、爱将张宪骗到这里,就一齐下在大理寺狱中,不知做些什么?若有人提起一个‘岳’字,就拿了去送了性命,因此小人们不敢说。
将军千万不要说是我阿二说的吓!张保听了这一席话,惊得半晌作不得声。
身边去摸出一块银子,约有二两来重,赏了花子,奔出庙门。
再回到下处,取子些碎银子,走到估衣店里,买了几件旧衣服。
又买了一个筐篮,央人家备办了些点心酒肴,换了旧衣,穿上一双草鞋,竟往大理寺监门首,轻轻的叫道:里边的爷!小人有句话讲。
那狱卒走来问道:有甚话讲?张保道:老爷走过来些。
那狱卒就走到栅栏边,张保低低的说道:里边有个岳爷,是我的旧主人,吃过他的粮,我因病退了粮。
今日特来送餐饭与他,聊表一点私心。
有个薄礼在此,送与爷买茶吃,望乞方便!那禁子接过来,约有三四两重,暗想:王、李二位相公曾吩咐,倘有岳家的人来探望,须要周全,落得赚他三四两银子。
便道:这岳爷是秦丞相的对头,不时差人来打听的。
我便放你进去,切莫高声,要连累我们!张保道:这个自然。
那狱卒开了监门,张保走进去,对禁子道:你可知我是什么人?那狱卒把张保仔细一看,方才在外面是曲背躬身的,进了监门站直了,却是长长大大换了一个人。
狱卒道:爷爷是害我不得的囗!张保道:不要惊慌!我非别人,乃濠梁总兵马前张保是也!狱卒听了,慌忙跪下道:爷爷,小人不知,望老爷饶了小人之命罢!张保道:我怎肯害你?你只说我主人在那里。
狱卒道:丞相为了岳爷爷,新造十间牢房,唤做‘雷’、‘霆’、‘施’、‘号’。
‘令’、‘星’、‘斗’、‘焕’、‘文’、‘章’。
岳爷爷同着二位小将军俱在‘章’字号内。
张保道:既如此,你可引我去见。
禁子起来,又看了看道:老爷这酒饭……张保道:你放心!我们俱是好汉,决不害你的。
那禁子先进去禀知,然后请张保进去。
那张保走进监房,只见岳元帅青衣小帽,同倪狱官坐在中间讲话,岳云、张宪却手铐脚镣坐在下面。
张保上前双膝跪下,叫一声:老爷,为何如此?岳爷道:你不在濠梁做官,到此怎么?张保道:小人不愿为官,已经弃职回转汤阴。
不想公子也至于此!岳爷道:‘你既不愿为官,就该归乡去了,又到这里来何干?
张保道:一则探老爷消息,二来送饭,三来请老爷出去。
岳爷道:张保!你随我多年,岂不知我心迹!若要我出去,须得朝廷圣旨。
你也不必多言,既来看我,不要辜负了你的好意,把酒饭来领了你的情。
快些出去,不要害了这位倪恩公!
张保就将酒饭送上去,岳爷用了一杯酒,叫张保快些出去。
张保走下来对岳云、张宪道:二位爷!难道也不想出去的了么?二人道:为臣尽忠,为子尽孝,爹爹既不出去,我二人如何出去!张保道:是小人失言了!小人也奉敬一杯。
二人道:也领你一个情。
那倪狱官与禁于看了,俱皆落泪道:难得!难得!
岳爷又道:张保出去罢!张保道:小人还有话禀上。
复上前跪下道:张保向蒙老爷抬举,不能伏侍得老爷终始。
小人虽是个愚蠢之人,难道不如王横么?
今日何忍见老爷公子受屈!不如先向阴司,等候老爷来伏侍罢!遂立起来,望着围墙石上将头一撞。
一声响,头颅已碎,脑浆迸出而死!后人有诗曰:拚将一死报东君,忠义原来似宪云。
地下王横如聚首,马前马后总超群!
那倪狱官看见,心中十分伤惨。
岳云、张宪痛哭起来。
独有那岳爷哈哈大笑道:好张保,好张保!倪完道:这张总爷路远迢迢赶来,为不忍见元帅受屈,故此撞死。
帅爷不哀怜他也罢,怎么反大笑起来?岳爷道:恩公你有所不知,我们‘忠’、‘孝’、‘节’已经有了,独少个‘义’字。
他今日一死,岂不是‘忠孝节义’四字俱全了?说罢,放声大哭起来,众人无不下泪。
岳爷哭了一回道:望恩公将他的尸首周全出去方好!倪完道:这个不消帅爷吩咐。
即刻差人去与王能、李直知道,将尸首抬在后边。
直到黄昏时候,王、李二人将棺木抬来,把尸首从墙上吊出,收殓钉好,村头上写着濠梁总兵张公之柩,叫心腹家人抬出城去,放在西湖边螺蜘壳内。
可怜张保伏侍岳爷这好几年,立了多少功劳,才博得个前程;不愿为官,今日仗义死于此地!正是。
三分气在千般用,一旦无常万事休。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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