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仙外史第八十七回:少师谋国访魔僧 孀姊知君斥逆弟,忍者,养气之道;静者,治心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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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仙外史第八十七回:少师谋国访魔僧 孀姊知君斥逆弟
《女仙外史》是清代吕熊著白话长篇历史小说,又名《石头魂》《大明女仙传》,成书于清康熙年间。
《女仙外史》以明朝初年的社会现实为背景,集中描写了唐赛儿领导的农民起义军同燕王朱棣统辖的军队进行的军事斗争和政治斗争,表彰正义,抨击邪恶,宣扬了褒忠殛叛的主旨,并在一定程度上揭露了封建统治阶级内部不可调和的政治矛盾和利益冲突,流露出一些进步的民主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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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凡为三军之司命,不独才且智也,其要在静与忍。
忍者,养气之道;静者,治心之法。
能静者必能忍,能忍者亦必能静,事虽殊则理则一。
如项羽欲烹太公,汉王笑曰:幸分我一杯羹!司马懿坚守不战,武侯遗以巾帼,恬然而受之,所谓忍也;撼泰山易,撼岳家军难,所谓静也。
景佥都为海内英才,马太守亦淮南杰士,当兵下皖江之日,其逆料军机,适与道衍针锋相对,胜负正未可定;乃厉志被杀,仆固义受辱而返,误为道衍所激,忿然而攻之,竟堕其术中。
夫静与动为对待,忍与躁为相反。
躁则气不过,利害当前而不知;动则心不一,吉凶在左右而恒不能察。
《兵法》云兵忿者败,此理之所必然者。
虽然,亦有数焉。
所谓数者,天也,非人也。
吕军师在荆州,伐楚山之木以治战舰,原为下江南之计,不虑汉中之缒其后,到虑汉口之扼其前,与鄱阳湖之师出其肘腋,要待期会一至,则约佥都扬兵于江上,以饵守皖之兵与鄱阳之师,然后从上流而下,则彼汉口势孤,不能当抵,全局摇动。
乃万全之策,必胜之道也。
今佥都偾败,安庆固于金汤;而汉口、鄱湖两重门户,奠如泰岱。
吕军师悬军荆州,势不能飞越南下,反落在道衍布局之内,非天之所以助燕也哉?不必再论。
且说姚少师大胜之后,赏劳了将士,遣发战船仍回鄱阳操演,自己即返南都。
燕世子出郭相迎,一面具表告捷,一面于正殿大开筵宴,会集百官,与少师把盏。
道衍夸说用奇制胜,意气傲睨,旁无一人,百官皆踧踖称赞不迭。
道衍又乘兴启上世子道:有一新罗国异僧,其道术通神达圣,名曰‘金刚禅’,是活罗汉临凡,为臣八拜之师。
向曾期臣会于天台石梁之上,只因国家多故,未及践约。
今者江北诸贼,不敢正眼窥觑,乘此余暇,臣当前去请来擒取妖妇,削平济南,以报我皇上并殿下知遇之恩!世子举手称谢。
宴罢之后,又具表章预为奏闻。
道衍乃择日辞朝,世子延入内殿,缓言致嘱道:国师请得圣僧,径诣北阙请旨平寇;国师宜仍返南都,秉持军事,毋辜本宫悬望。
道衍随应:这个自然。
世子即令内臣抬出黄金一千、白金五千、彩帛百端、蓝玉十笏、七佛紫金毗户帽一顶,上嵌珍宝七颗,千佛鹅黄袈裟一件,上缀明珠二十四粒,又敕羽林军三百,沿途护送,并陆路銮舆一乘,水路御舟一只,为国师应用。
道衍启辞道:臣系方外,臣师尤系方外,这些金银、玉帛,总用不着。
至羽林军銮舆,乃上用之物,尤非僧家所宜。
唯毗卢袈裟,承殿下为臣制造,并水路御舟,臣谨拜受!向世子稽首。
世子离席答礼,随道:国师从不虚言,孤不敢强。
但途中供给护送,是少不得的。
随命内臣取鹅黄松绫四幅,各写四个大字:
一库给金钱;一仓支米粟;一官弁供役;一驿营巡护。
写毕,令装裱在四面蟠龙赤金牌上,大排銮驾,亲送出城。
至皇华亭,手奉三玉爵于道衍曰:愿国师速回,本宫全赖维持也。
道衍曰:不须殿下再嘱。
饮毕,也献三爵于世子,然后拜别。
百官设祖帐者,连延三十余里。
至晚,歇于公馆。
明日登程,一路风光,不消说得。
到了丹阳,御舟及从船早已备着,少师就登舟,升炮开行。
地方官员都在河干跪送。
其威势尊严,比着天子出巡,也差方不多。
将次吴门,右布政司远迎请安,道衍因是方伯,准其一见。
有顷,送上程仪五千金。
道衍除日费之外,概行辞绝,唯有这项全收。
这却不是贪财,他原是苏州籍贯,有个亲姊姊家贫孀居,道衍自幼丧了双亲,在姊姊身边抚养长大,鞠育之恩,与亲母一般。
自从富贵之后,并未通问,到此忽然念及漂母一饭,淮阴尚报千金,何况我姊?竟欲将此五千报答他,还算良心不昧处。
到了姑苏城下,遂吩咐登岸。
那伺候的是八座大轿,旌旄、斧钺等项执事,光辉闪烁,盛不可言。
道衍先把文武官员遣发去了,然后乘舆而行,其姊住在相城里陋巷之内,先有吴县典史去报知了。
姊姊大怒,闭门不纳。
从人再三通意,亦并无答应。
道衍沈吟一会,我姊姊贫户,未常见此威严,反惊恐了他。
即令回轿,拟于次日易下旧衲敝笠,微行而来。
按下这边。
却说他姊姊有个儿子,不解其母之意,婉言问道:舅舅若再来,母亲许他见否?其母应道:不及黄泉,决不相见!其子问是为何,其母道:孩儿有所不知。
他从燕王谋反,罪恶滔天!我虽小家,也知忠义,怎肯认他为弟?
其子道:原来如此。
据孩儿愚见,莫若明目张胆,当面责以大义,使闾里共见共闻,却不更好?其母道:我昨日恼极,想不到此。
我料逆兽还不知窍,决然再来。
这邻里中,有几位读书的老人家,汝先去说知就里,约他们不期而集,当了正人的面,唾骂他一场!其子忻然自去。
俄听得有人敲门,其母令婢问时,说是个和尚,带着个小沙弥来认亲,其子也正回来,在门外迎着,随请入小堂,施礼坐定。
尚未开言,只见有三、四个白须老者推进门来。
道衍问:是何人?其子应道:总是老亲,舅父不妨同坐。
道衍方欲问姓名时,其姊姊已在屏门后步出。
但见:
头裹着碎花绫一片,手扶的方竹杖一根。
眉有寿毫三寸,短短丝垂鹤发,脸分寿瘢数点,深深纹蹙鸡皮。
身穿比丘尼布服,多猜栗壳染就;腰系阿罗汉布裙,将疑荷叶裁成。
生在蓬茆,偏识儒门礼义;老来疏食,常看佛氏经文。
人生七十古来稀,此媪八旬今代少。
道衍一见姊姊铁面霜风,向前下拜,外甥在旁答礼,四位老翁亦皆向上四揖,请母上坐,然后分宾主坐下。
其子各手奉粗茶一杯。
其母问:道衍汝大贵人,还来见我恁么?道衍欠身答道:弟弟虽位列三公,随身止有一钵,今得藩司送白金五千,特为姊姊称寿,聊表孝心。
向因国事烦冗,疏失音问,求姊姊原谅!其姊勃然而言道:这都是江南百姓的脂膏,克剥来的,怎拿来送我?道衍亟接口道:不是他的私献,原奉太子令旨在库中取的。
朝廷尚有养老之礼,何况做兄弟的送与姊姊?其姊又厉声道:你说的那个朝廷?我只知道建文皇帝,却不知又有个恁么永乐!伯夷、叔齐耻食周粟,我虽不敢自比古之贤人,也怎肯受此污秽之金钱?列位诸亲长听者,道衍那厮,老身从六岁上抚养他起来,送与先生读书的束修,还是我针黹上来的!夜间点盏孤灯,老身坐着辟绩,课他诵读时,就与我炒闹。
到得长大,好学的赌博,输得情极了,愤气走在江湖上,跟随个游方僧落了发,流荡到京中。
正值太祖皇帝选取僧人为诸王子替身师,不知他怎样钻谋得了燕府,就该在本分上,做修行出世的事,乃敢结连个相士,哄着燕王说是真命天子,乘着建文皇帝年少登基,他就教唆燕王兴兵造反,违逼京城。
圣主不知去向,六宫化为灰烬,皇子、皇弟,尽遭屠戮,而又族灭忠臣数千家。
夫人、小姐,囚辱教坊,守节自尽者,不知多少!古人有云:‘忠、义为天地之正气。
’朝廷以之立国,残坏高皇帝之命脉者,说到这句,把手中杖指着道衍道:是此贼也!我知道阎罗老子排下刀锯鼎镬,待汝这个逆贼!我乃清白老寡妇,安肯认逆贼为兄弟么?言讫,径自进去。
道衍十分羞恚,面色如灰。
其外甥起谢道:家母年迈性拗,幸舅舅勿怪!道衍不答,即立起身来要走。
四位老者皆扶杖迎住。
一老举手道:古来志公禅师,叫做‘缁衣宰相’,是个虚衔,今少师实做缁衣相公,岂不强似他?又一老得道:鸠摩罗什与佛图澄,皆为国师,行的是佛法,今少师行的是兵法,所以为奇。
又一叟道:燕王是真命天子,方有真命的军师。
若说是篡逆,难道王莽,朱温不算他皇帝不成?第四个老翁道:如今太子宽仁大度,我等老朽,不妨做他百姓。
若是燕王,我等亦决不做他百姓,要到首阳山去走遭的!道衍听了这些冷言讥讽,方悟他设此一局。
倒徐步下阶,冷笑道:这些愚夫、愚妇,那知道宰相肚内好撑船也!出了大门,手也不恭,头也不回,如飞走到舟中。
沈思一会,又冷笑道:倒是我没见识,觉道十分扫兴,再见不得人!即连夜开船。
传谕前途文武官员,概不许迎送供给,落得有此五千金为盘费,一路无话。
直到绍兴府之新昌县,雇了四顶竹桥,止带三个从者、随身行李,两日就到天台,去寻石梁。
此山高有一万八千丈,周回八百里,其石梁在山之西顶,势若虹影之跨于天半。
广不盈尺,长七尺有奇,龙形龟背,上有莓苔斑剥,其滑莫可措足;下临绝涧,瀑水舂击,声若雷霆。
过桥有方广圣寺,为五百阿罗汉所居。
道衍如何可度?徘徊了半日。
正是:
咫尺洞天不可到,千秋福地亦空传。
道衍向桥那边盼望,隐隐有玉阙琼楼,并不见有一人来往,废然而返。
又诚恐其师在别个胜处,遂欲遍游桐柏九峰,及梁定光师一十八剎。
逍遥数日,在赤城东畔见一樵子,在一株大松树面斲断柘干。
时道衍舍舆徒步,听得伐木之声,举头一看,那株松树高有五丈,大可合抱,因叹曰:可惜栋梁之材,不为庙堂所用!
樵子在松顶应声曰:可惜我这利斧,不曾斩得一佞臣头!道衍遽问:佞臣为谁,汝可说与我!樵子道:汝不过游方和尚,说与你无用。
盘问他则甚?从者喝道:兀那樵子!休得胡说!这是国师姚少师爷爷!樵子大喝道:你就是姚广孝么?我正要砍你的秃颅!遂把斧子向着顶门上掷下来。
道衍亟躲,刚刚差得些须,吃了这一惊,如飞的走回。
从者道:尀耐樵子那厮,这等可恶!须送到天台县去处死他!道衍笑道:汝等有所不知。
这是建文的逃臣,东湖樵夫之类,不怕死的,又不知他名姓,睬他则甚!即使拿住了送官,岂不显扬了他忠义的名目?何苦!何苦!
道衍寻不着师父,倒遇了个要杀逆臣的樵夫,即于次日要起身了。
又想著有个隐身岩,峰峦奇峭,是寒山、拾得二师坐禅之地,因闾丘太守去访他,二师隐身入于岩中,至今崖壁上,宛然留下圣像,为天台第一景致,不可不去游玩,难道又遇着个樵子不成?仍旧带了两三从者,坐顶竹轿,迤逦而行。
到一个岩坡平坦之处,道衍下舆小解,缓行数步,转过山麓,有草屋数间在岩坳之内。
松竹萧疏,风景幽邃,可爱人也!有诗为证:
面面峰峦合,偏容野客巢。
短墙临涧曲,小屋落山坳。
鹤与梅妻伴,松和石丈交。
人间有此境,我亦欲诛茆。
道衍信步之际,见个松颜鹤骨的人在石涧帝边,将锄来垦壁沙土。
曲曲折折,引涧水通流,灌入菜畦。
道衍自言道:抱瓮而灌者其拙,桔槔而引者太巧,此可谓得其自然之利!那人便停了手,支着锄儿问道:师父,你通文达理的话,山村蠢夫,全不省得。
道衍笑道:岂是你省得的?那人道:救师父讲解讲解,方不虚了话中的妙意。
道衍笑道:讲来你也不省!然我既赞你,安可不使尔知道?就把汉阴丈人抱个大翁取水来灌菜圃,子贡见了,说:老父何不用桔槔为便?
丈人答道:人有机心,乃有机事。
我深恶桔槔之用机也。
那桔槔是戽水的车儿,全用着机关运水的。
你今垦沙为沟以引水,在乎巧拙之间,我所以说这两句。
那人愕然道:这样的学问,除非当朝的姚少师,方才省得哩!从者就卖弄道:岂不是呢!
那人忽举铁锄道:我猜你是姚广孝。
原来不错,我正要锄你这个逆秃!一边说,一边当脑盖锄下来!道衍着急,掣身飞奔,那人从后追赶。
一从者抽出舆杆来迎,恰好接住,刮喇一声,早被铁锄打折,那竹子虽比不得木梢,一折两段,还是连的,然已用不得力,打不得人了,也就踅身而走。
舆夫向前劝住,抬乘空桥而回。
道衍这番,以出自意外,隐身岩也游不成了,还只恐深山之内,有人来算计,遂连夜起程而去。
正是:命在剎那,幸能逃一斧一锄;祸生肘腋,怎禁当一鞭一杖?不知又遇何人?下回便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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