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唐书列传卷二十一篇记载了哪些事迹,父长贤,北齐屯留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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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唐书列传卷二十一篇记载了哪些事迹
《旧唐书》共200卷,作者署名后晋刘昫等撰,实为后晋赵莹主持编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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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徵,字玄成,钜鹿曲城人也。
父长贤,北齐屯留令。
徵少孤贫,落拓有大志, 不事生业,出家为道士。
好读书,多所通涉,见天下渐乱,尤属意纵横之说。
大业 末,武阳郡丞元宝藏举兵以应李密,召徵使典书记。
密每见宝藏之疏,未尝不称善, 既闻徵所为,遽使召之。
徵进十策以干密,虽奇之而不能用。
及王世充攻密于洛口, 徵说密长史郑颋曰:魏公虽骤胜,而骁将锐卒死伤多矣;又军无府库,有功不赏。
战士心惰,此二者难以应敌。
未若深沟高垒,旷日持久,不过旬月,敌人粮尽,可 不战而退,追而击之,取胜之道。
且东都食尽,世充计穷,意欲死战,可谓穷寇难 与争锋,请慎无与战。
颋曰:此老生之常谈耳!徵曰:此乃奇谋深策,何 谓常谈?因拂衣而去。
及密败,徵随密来降,至京师,久不见知。
自请安辑山东, 乃授秘书丞,驱传至黎阳。
时徐世勣尚为李密拥众,徵与世勣书曰:
自隋末乱离,群雄竞逐,跨州连郡,不可胜数。
魏公起自叛徒,奋臂大呼,四 方响应,万里风驰,云合雾聚,众数十万。
威之所被,将半天下,破世充于洛口, 摧化及于黎山。
方欲西蹈咸阳,北凌玄阙,扬旌瀚海,饮马渭川,翻以百胜之威, 败于奔亡之虏。
固知神器之重,自有所归,不可以力争。
是以魏公思皇天之乃睠, 入函谷而不疑。
公生于扰攘之时,感知己之遇。
根本已拔,确乎不动,鸠合遗散, 据守一隅。
世充以乘胜余勇,息其东略;建德因侮亡之势,不敢南谋。
公之英声, 足以振于今古。
然谁无善始,终之虑难。
去就之机,安危大节。
若策名得地,则九 族廕其余辉;委质非人,则一身不能自保。
殷鉴不远,公所闻见。
孟贲犹豫,童子 先之,知几其神,不俟终日。
今公处必争之地,乘宜速之机,更事迟疑,坐观成败, 恐凶狡之辈,先人生心,则公之事去矣。
世勣得书,遂定计遣使归国,开仓运粮,以馈淮安王神通之军。
俄而建德悉众 南下,攻陷黎阳,获徵,署为起居舍人。
及建德就擒,与裴矩西入关。
隐太子闻其 名,引直洗马,甚礼之。
徵见太宗勋业日隆,每劝建成早为之所。
及败,太宗使召 之,谓曰:汝离间我兄弟,何也?徵曰:皇太子若从徵言,必无今日之祸。
太宗素器之,引为詹事主簿。
及践祚,擢拜谏议大夫,封钜鹿县男,使安辑河北, 许以便宜从事。
徵至磁州,遇前宫千牛李志安、齐王护军李思行锢送诣京师。
徵谓 副使李桐客曰:吾等受命之日,前宫、齐府左右,皆令赦原不问。
今复送思行, 此外谁不自疑?徒遣使往,彼必不信,此乃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且公家之利,知 无不为,宁可虑身,不可废国家大计。
今若释遣思行,不问其罪,则信义所感,无 远不臻。
古者,大夫出疆,苟利社稷,专之可也。
况今日之行,许以便宜从事,主 上既以国士见待,安可不以国士报之乎?即释遣思行等,仍以启闻,太宗甚悦。
太宗新即位,励精政道,数引徵入卧内,访以得失。
徵雅有经国之才,性又抗 直,无所屈挠。
太宗与之言,未尝不欣然纳受。
徵亦喜逢知己之主,思竭其用,知 无不言。
太宗尝劳之曰:卿所陈谏,前后二百余事,非卿至诚奉国,何能若是? 其年,迁尚书左丞。
或有言徵阿党亲戚者,帝使御史大夫温彦博案验无状,彦博奏 曰:徵为人臣,须存形迹,不能远避嫌疑,遂招此谤。
虽情在无私,亦有可责。
帝令彦博让徵,且曰:自今后不得不存形迹。
他日,徵入奏曰:臣闻君臣协 契,义同一体。
不存公道,唯事形迹,若君臣上下,同遵此路,则邦之兴丧,或未 可知。
帝瞿然改容曰:吾已悔之。
徵再拜曰:愿陛下使臣为良臣,勿使臣 为忠臣。
帝曰:忠、良有异乎?徵曰:良臣,稷、契、咎陶是也。
忠臣, 龙逢、比干是也。
良臣使身获美名,君受显号,子孙传世,福禄无疆。
忠臣身受诛 夷,君陷大恶,家国并丧,空有其名。
以此而言,相去远矣。
帝深纳其言,赐绢 五百匹。
贞观三年,迁秘书监,参预朝政。
徵以丧乱之后,典章纷杂,奏引学者校 定四部书。
数年之间,秘府图籍,粲然毕备。
时高昌王麹文泰将入朝,西域诸国咸 欲因文泰遣使贡献,太宗令文泰使人厌怛纥干往迎接之。
徵谏曰:中国始平,疮 痍未复,若微有劳役,则不自安。
往年文泰入朝,所经州县,犹不能供,况加于此 辈。
若任其商贾来往,边人则获其利;若为宾客,中国即受其弊矣。
汉建武二十二 年,天下已宁。
西域请置都护、送侍子,光武不许,盖不以蛮夷劳弊中国也。
今若 许十国入贡,其使不下千人,欲使缘边诸州何以取济?人心万端,后虽悔之,恐无 所及。
上善其议。
时厌怛纥干已发,遽追止之。
后太宗幸九成宫,因有宫人还京, 憩于湋川县之官舍。
俄又右仆射李靖、侍中王珪继至,官属移宫人于别所而舍靖等。
太宗闻之,怒曰:威福之柄,岂由靖等?何为礼靖而轻我宫人!即令案验湋川 官属及靖等。
徵谏曰:靖等,陛下心膂大臣;宫人,皇后扫除之隶。
论其委付, 事理不同。
又靖等出外,官吏访朝廷法式,归来,陛下问人间疾苦。
靖等自当与官 吏相见,官吏亦不可不谒也。
至于宫人,供食之外,不合参承。
若以此罪责县吏, 恐不益德音,徒骇天下耳目。
帝曰:公言是也。
乃释官吏之罪,李靖等亦寝 而不问。
寻宴于丹霄楼,酒酣。
太宗谓长孙无忌曰:魏徵、王珪,昔在东宫,尽 心所事,当时诚亦可恶。
我能拔擢用之,以至今日,足为无愧古人。
然徵每谏我不 从,发言辄即不应,何也?对曰:臣以事有不可,所以陈论,若不从辄应,便 恐此事即行。
帝曰:但当时且应,更别陈论,岂不得耶?徵曰:昔舜诫群 臣:‘尔无面从,退有后言。
’若臣面从陛下方始谏,此即‘退有后言’,岂是稷、 契事尧、舜之意耶?帝大笑曰:人言魏徵举动疏慢,我但觉妩媚,适为此耳。
徵拜谢曰:陛下导之使言,臣所以敢谏,若陛下不受臣谏,岂敢数犯龙鳞?是 月,长乐公主将出降,帝以皇后所生,敕有司资送倍于永嘉长公主。
徵曰:不可。
昔汉明欲封其子,云‘我子岂与先帝子等?可半楚、淮阳。
’前史以为美谈。
天子 姊妹为长公主,子为公主,既加‘长’字,即是有所尊崇。
或可情有浅深,无容礼 相逾越。
上然其言,入告长孙皇后,后遣使赍钱四十万、绢四百匹,诣徵宅以赐 之。
寻进爵郡公。
七年,代王珪为侍中,尚书省滞讼有不决者,诏徵评理之。
徵性 非习法,但存大体,以情处断,无不悦服。
初,有诏遣令狐德棻、岑文本撰《周史》, 孔颖达、许敬宗撰《隋史》,姚思廉撰《梁》、《陈史》,李百药撰《齐史》。
徵 受诏总加撰定,多所损益,荐在简正。
《隋史》序论,皆徵所作、《梁》、《陈》、 《齐》各为总论,时称良史。
史成,加左光禄大夫,进封郑国公,赐物二千段。
徵自以无功于国,徒以辩说,遂参帷幄,深惧满盈,后以目疾频表逊位。
太宗 曰:朕拔卿于雠虏之中,任公以枢要之职,见朕之非,未尝不谏。
公独不见金之 在矿也,何足贵哉?良冶锻而为器,便为人所宝,朕方自比于金,以卿为良匠。
卿 虽有疾,未为衰老,岂得便尔?其年,徵又面请逊位,太宗难违之,乃拜徵特进, 仍知门下事。
其后又频上四疏,以陈得失。
其一曰:
臣观自古受图膺运,继体守文,控御英杰,南面临下,皆欲配厚德于天地,齐 高明于日月,本枝百代,传祚无穷。
然而克终者鲜,败亡相继,其故何哉?所以求 之失其道也。
殷鉴不远,可得而言。
昔在有隋,统一寰宇,甲兵强盛,四十余年, 风行万里,威动殊俗;一旦举而弃之,尽为他人之有。
彼炀帝岂恶天下之治安,不 欲社稷之长久,故行桀虐,以就灭亡哉?恃其富强,不虞后患。
驱天下以从欲,罄 万物以自奉,采域中之子女,求远方之奇异。
宫宇是饰,台榭是崇,徭役无时,干 戈不戢。
外示威重,内多险忌。
谗邪者必受其福,忠正者莫保其生。
上下相蒙,君 臣道隔,人不堪命,率土分崩。
遂以四海之尊,殒于匹夫之手,子孙殄灭,为天下 笑,深可痛哉!圣哲乘机,拯其危溺,八柱倾而复正,四维绝而更张。
远肃迩安, 不逾于期月;胜残去杀,无待于百年。
今宫观台榭,尽居之矣;奇珍异物,尽收之 矣;姬姜淑媛,尽侍于侧矣;四海九州,尽为臣妾矣。
若能鉴彼之所以亡,念我之 所以得,日慎一日,虽休勿休。
焚鹿台之宝衣,毁阿房之广殿,惧危亡于峻宇,思 安处于卑宫,则神化潜通,无为而理,德之上也。
若成功不毁,即仍其旧,除其不 急,损之又损。
杂茅茨于桂栋,参玉砌以土阶,悦以使人,不竭其力,常念居之者 逸,作之者劳,亿兆悦以子来,群生仰而遂性,德之次也。
若惟圣罔念,不慎厥终, 忘缔构之艰难,谓天命之可恃。
忽彩椽之恭俭,追雕墙之侈靡,因其基以广之,增 其旧而饰之。
触类而长,不思止足,人不见德,而劳役是闻,斯为下矣。
譬之负薪 救火,扬汤止沸,以乱易乱,与乱同道,莫可则也,后嗣何观,则人怨神怒;人怨 神怒,则灾害必下,而祸乱必作。
祸乱既作,而能以身名令终者,鲜矣!顺天革命 之后,隆七百之祚,贻厥孙谋,传之万世,难得易失,可不念哉!
其二曰:
臣闻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远者,必浚其泉源;思国之安者,必积 其德义。
源不深而岂望流之远,根不固而何求木之长?德不厚而思国之治,虽在下 愚,知其不可,而况于明哲乎!人君当神器之重,居域中之大,将崇极天之峻,永 保无疆之休。
不念于居安思危,戒贪以俭;德不处其厚,情不胜其欲,斯亦伐根以 求木茂,塞源而欲流长者也。
凡百元首,承天景命,莫不殷忧而道著,功成而德衰。
有善始者实繁,能克终者盖寡,岂其取之易而守之难乎?昔取之而有余,今守之而 不足,何也?夫在殷忧必竭诚以待下,既得志则纵情以傲物。
竭诚则胡越为一体, 傲物则骨肉为行路。
虽董之以严刑,振之以威怒,终苟免而不怀仁,貌恭而不心服。
怨不在大,可畏惟人。
载舟覆舟,所宜深慎。
奔车朽索,其可忽乎?君人者,诚能 见可欲则思知足以自戒,将有所作则思知止以安人,念高危则思谦冲而自牧,惧满 溢则思江海而下百川,乐盘游则思三驱以为度,恐懈怠则思慎始而敬终,虑壅蔽则 思虚心以纳下,想谗邪则思正身以黜恶,恩所加则思无因喜以谬赏,罚所及则思无 因怒而滥刑。
总此十思,弘兹九德,简能而任之,择善而从之。
则智者尽其谋,勇 者竭其力,仁者播其惠,信者效其忠。
文武争驰,君臣无事,可以尽豫游之乐,可 以养松乔之寿,鸣琴垂拱,不言而化。
何必劳神苦思,代下司职,役聪明之耳目, 亏无为之大道哉!
其三曰:
臣闻《书》曰:明德慎罚,惟刑恤哉!《礼》云:为上易事,为下易知, 则刑不烦矣。
上多疑则百姓惑,下难知则君长劳矣。
夫上易事,下易知,君长不 劳,百姓不惑。
故君有一德,臣无二心;上播忠厚之诚,下竭股肱之力,然后太平 之基不坠,康哉之咏斯起。
当今道被华夷,功高宇宙,无思不服,无远不臻。
然言尚于简大,志在于明察,刑赏之本,在乎劝善而惩恶。
帝王之所以与天下为画 一,不以亲疏贵贱而轻重者也。
今之刑赏,未必尽然。
或申屈在乎好恶,轻重由乎 喜怒。
遇喜则矜其刑于法中,逢怒则求其罪于事外;所好则钻皮出其毛羽,所恶则 洗垢求其瘢痕。
瘢痕可求,则刑斯滥矣;毛羽可出,则赏典谬矣。
刑滥则小人道长, 赏谬则君子道消。
小人之恶不惩,君子之善不劝,而望治安刑措,非所闻也。
且夫 豫暇清谈,皆敦尚于孔、老;威怒所至,则取法于申、韩。
直道而行,非无三黜, 危人自安,盖亦多矣。
故道德之旨未弘,刻薄之风已扇。
夫上风既扇,则下生百端, 人竞趋时,则宪章不一,稽之王度,实亏君道。
昔州黎上下其手,楚国之法遂差; 张汤轻重其心,汉朝之刑以弊。
人臣之颇僻,犹莫能申其欺罔,况人君之高下,将 何以措其手足乎!以睿圣之聪明,无幽微而不烛,岂神有所不达,智有所不通哉? 安其所安,不以恤刑为念;乐其所乐,遂忘先笑之变。
祸福相倚,吉凶同域,唯人 所召,安可不思?顷者责罚稍多,威怒微厉,或以供给不赡,或以人不从欲,皆非 致治之所急,实乃骄奢之攸渐。
是知贵不与骄期而骄自来,富不与奢期而奢自至, 非徒语也。
且我之所代,实在有隋,隋氏乱亡之源,圣明之所临照。
以隋氏之甲兵, 况当今之士马;以隋氏之府储藏,譬今日之资储;以隋氏之户口,校今时之百姓。
度长计大,曾何等级?然隋氏以富强而丧败,动之也;我以贫寡而安宁,静之也。
静之则安,动之则乱,人皆知之,非隐而难见也,微而难察也。
鲜蹈平易之途,多 遵覆车之辙,何哉?在于安不思危,治不念乱,存不虑亡之所致也。
昔隋氏之未乱, 自谓必无乱;隋氏之未亡,自谓必不亡。
所以甲兵屡动,徭役不息,至于身将戮辱, 竟未悟其灭亡之所由也,可不哀哉!
夫鉴形之美恶,必就于止水;鉴国之安危,必取于亡国。
《诗》曰:殷鉴不 远,在夏后之世。
又曰:伐柯伐柯,其则不远。
臣愿当今之动静,思隋氏以 为鉴,则存亡治乱,可得而知。
若能思其所以危,则安矣;思其所以乱,则治矣; 思其所以亡,则存矣。
存亡之所在,节嗜欲以从人。
省畋游之娱,息靡丽之作,罢 不急之务,慎偏听之怒。
近忠厚,远便佞,杜悦耳之邪说,听苦口之忠言。
去易进 之人,贱难得之货。
采尧、舜之诽谤,追禹、汤之罪己,惜十家之产,顺百姓之心。
近取诸身,恕以待物。
思劳谦以受益,不自满以招损。
有动则庶类以和,出言而千 里斯应,超上德于前载,树风声于后昆。
此圣哲之宏规,帝王之盛业,能事斯毕, 在乎慎守而已。
夫守之则易,取之实难,既得其所以难,岂不能保其所以易?其或 保之不固,则骄奢淫泆动之也。
慎终如始,可不勉欤!《易》云:君子安不忘危, 存不忘亡,治不忘乱,是以身安而国家可保。
诚哉斯言,不可以不深察也。
伏惟 陛下欲善之志,不减于昔时,闻过必改,少亏于曩日。
若能以当今之无事,行畴昔 之恭俭,则尽善尽美,固无得而称焉。
其四曰:
臣闻为国之基,必资于德礼;君子所保,惟在于诚信。
诚信立则下无二心,德 礼形则远人斯格。
然则德礼诚信,国之大纲,在于父子君臣,不可斯须而废也。
故 孔子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
又曰:自古皆有死,人无信不立。
文 子曰:同言而信,信在言前;同令而行,诚在令外。
然则言而不行,言不信也; 令而不从,令无诚也。
不信之言,无诚之令,为上则败国,为下则危身,虽在颠沛 之中,君子所不为也。
自王道休明,十有余载,威加海外,万国来庭,仓禀日积, 土地日广。
然而道德未益厚,仁义未益博者,何哉?由乎待下之情未尽于诚信,虽 有善始之勤,未睹克终之美故也。
其所由来者渐,非一朝一夕之故。
昔贞观之始, 闻善若惊,暨五六年间,犹悦以从谏。
自兹厥后,渐恶直言,虽或勉强,时有所容, 非复曩时之豁如也。
謇谔之士,稍避龙鳞;便佞之徒,肆其巧辩。
谓同心者为朋党, 谓告讦者为至公,谓强直者为擅权,谓忠谠者为诽谤。
谓之朋党,虽忠信而可疑; 谓之至公,虽矫伪而无咎。
强直者畏擅权之议,忠谠者虑诽谤之尤。
至于窃斧生疑, 投杼致惑,正人不得尽其言,大臣莫能与之诤。
荧惑视听,郁于大道,妨化损德, 其在兹乎?故孔子恶利口之覆邦家,盖为此也。
且君子小人,貌同心异。
君子掩人 之恶,扬人之善,临难无苟免,杀身以成仁。
小人不耻不仁,不畏不义,唯利之所 在,危人以自安。
夫苟在危人,则何所不至。
今将求致治,必委之于君子;事有得 失,或访之于小人。
其待君子也,则敬而疏;遇小人也,必轻而狎。
狎则言无不尽, 疏则情或不通。
是誉毁在于小人,刑罚加于君子,实兴丧所在,亦安危所系,可不 慎哉!夫中智之人,岂无小慧,然才非经国,虑不及远,虽竭力尽诚,犹未免于倾 败;况内怀奸利,承颜顺旨,其为患祸,不亦深乎?故孔子曰:君子或有不仁者 焉,未见小人而仁者。
然则君子不能无小恶,恶不积,无妨于正道;小人或时有 小善,善不积,不足以立忠。
今谓之善人矣,复虑其有不信,何异夫立直木而疑其 影之不直乎?虽竭精神,劳思虑,其不可亦已明矣。
夫君能尽礼,臣得竭忠,必在于内外无私,上下相信。
上不信则无以使下,下 不信则无以事上。
信之为义,大矣哉!故自天祐之,吉无不利。
昔齐桓公问于管仲 曰:吾欲酒腐于爵,肉腐于俎,得无害于霸乎?管仲曰:此极非其善者,然 亦无害霸也。
公曰:何如而害霸乎?曰:不能知人,害霸也;知而不能用, 害霸也;用而不能信,害霸也;既信而又使小人参之,害霸也。
晋中行穆伯攻鼓, 经年而不能下,馈间伦曰:鼓之啬夫,间伦知之,请无疲士大夫而鼓可得。
穆 伯不应。
左右曰:不折一戟,不伤一卒,而鼓可得,君奚为不取?穆伯曰: 间伦之为人也,佞而不仁。
若间伦下之,吾不可以不赏。
赏之,是赏佞人也。
佞 人得志,是使晋国之士舍仁而为佞,虽得鼓,将何用之?夫穆伯列国大夫,管仲 霸者之佐,犹慎于信任,远避佞人也如此,况乎为四海之大君,应千龄之上圣,而 可使巍巍之盛德,复将有所间然乎?若欲令君子小人是非不杂,必怀之以德,待之 以信,厉之以义,节之以礼,然后善善而恶恶,审罚而明赏,则小人绝其佞邪,君 子自强不息。
无为之化,何远之有?善善而不能进,恶恶而不能去,罚不及于有罪, 赏不加于有功,则危亡之期,或未可保。
永锡祚胤,将何望哉?
太宗手诏嘉美,优纳之。
尝谓长孙无忌曰:朕即位之初,上书者或言‘人主 必须威权独运,不得委任群下’;或欲耀兵振武,慑服四夷。
唯有魏徵劝朕‘偃革 兴文,布德施惠,中国既安,远人自服’。
朕从其语,天下大宁。
绝域君长,皆来 朝贡,九夷重译,相望于道。
此皆魏徵之力也。
太宗尝嫌上封者众,不近事实,欲加黜责。
徵奏曰:古者立诽谤之木,欲闻 己过。
今之封事,谤木之流也。
陛下思闻得失,祗可恣其陈道。
若所言衷,则有益 于陛下;若不衷,无损于国家。
太宗曰:此言是也。
并劳而遣之。
后太宗在 洛阳宫,幸积翠池,宴群臣,酒酣各赋一事。
太宗赋《尚书》曰:日昃玩百篇, 临灯披《五典》。
夏康既逸豫,商辛亦流湎。
恣情昏主多,克己明君鲜。
灭身资累 恶,成名由积善。
徵赋西汉曰:受降临轵道,争长趣鸿门。
驱传渭桥上,观兵 细柳屯。
夜宴经柏谷,朝游出杜原。
终藉叔孙礼,方知皇帝尊。
太宗曰:魏徵 每言,必约我以礼也。
寻以修定《五礼》,当封一子为县男,请让孤兄子叔慈。
太宗怆然曰:卿之此心,可以励俗。
遂许之。
十二年,礼部尚书王珪奏言: 三品以上遇亲王于途,皆降乘,违法申敬,有乖仪准。
太宗曰:卿辈皆自崇 贵,卑我兒子乎?徵进曰:自古迄兹,亲王班次三公之下。
今三品皆曰天子列 卿及八座之长,为王降乘,非王所宜当也。
求诸故事,则无可凭;行之于今,又乖 国宪。
太宗曰:国家所以立太子者,拟以为君也。
然则人之修短,不在老少, 设无太子,则母弟次立。
以此而言,安得轻我子耶?徵曰:殷家尚质,有兄终 弟及之义;自周以降,立嫡必长,所以绝庶孽之窥觎,塞祸乱之源本,有国者之所 深慎。
于是遂可珪奏。
会皇孙诞育,召公卿赐宴,太宗谓侍臣曰:贞观以前, 从我平定天下,周旋艰险,玄龄之功,无所与让。
贞观之后,尽心于我,献纳忠谠, 安国利民,犯颜正谏,匡朕之违者,唯魏徵而已。
古之名臣,何以加也!于是亲 解佩刀以赐二人。
徵以戴圣《礼记》编次不伦,遂为《类礼》二十卷,以类相从,削其重复,采 先儒训注,择善从之,研精覃思,数年而毕。
太宗览而善之,赐物一千段,录数本 以赐太子及诸王,仍藏之秘府。
先是,遣使诣西域立叶护可汗,未还,又遣使多赍金银帛历诸国市马。
徵谏曰: 今以立可汗为名,可汗未定,即诣诸国市马,彼必以为意在市马,不为专意立可 汗。
可汗得立,则不甚怀恩。
诸蕃闻之,以为中国薄义重利,未必得马,而失义矣。
昔汉文有献千里马者,曰:吾凶行日三十里,吉行五十里,銮舆在前,属车在后, 吾独乘千里马将安之?乃赏其道里所费而返之。
汉光武有献千里马及宝剑者,马以 驾鼓车,剑以赐骑士。
陛下凡所施为,皆邈逾三王之上,奈何至于此事,欲为孝文、 光武之下乎?又魏文帝欲求市西域大珠,苏则曰:‘若陛下惠及四海,则不求自至, 求而得之,不足为贵也。
’陛下纵不能慕汉文之高行,可不畏苏则之言乎?太宗 纳其言而止。
时公卿大臣并请封禅,唯徵以为不可。
太宗曰:朕欲卿极言之。
岂 功不高耶?德不厚耶?诸夏未治安耶?远夷不慕义耶?嘉瑞不至耶?年谷不登耶? 何为而不可?对曰:陛下功则高矣,而民未怀惠;德虽厚矣,而泽未滂流;诸 夏虽安,未足以供事;远夷慕义,无以供其求;符瑞虽臻,罗犹密;积岁丰稔, 仓廪尚虚,此臣所以窃谓未可。
臣未能远譬,且借喻于人。
今有人十年长患,疗治 且愈,此人应皮骨仅存,便欲使负米一石,日行百里,必不可得。
隋氏之乱,非止 十年,陛下为之良医,疾苦虽已乂安,未甚充实,告成天地,臣窃有疑。
且陛下东 封,万国咸萃,要荒之外,莫不奔走。
今自伊、洛以东,暨乎海岱,灌莽巨泽,苍 茫千里,人烟断绝,鸡犬不闻,道路萧条,进退艰阻,岂可引彼夷狄,示以虚弱? 竭财以赏,未厌远人之望;重加给复,不偿百姓之劳。
或遇水旱之灾,风雨之变, 庸夫横议,悔不可追。
岂独臣之恳诚,亦有舆人之诵。
太宗不能夺。
是后,右仆 射缺,欲拜之,徵固让乃止。
及皇太子承乾不修德业,魏王泰宠爱日隆,内外庶僚, 并有疑议。
太宗闻而恶之,谓侍臣曰:当今朝臣忠謇,无逾魏徵,我遣傅皇太子, 用绝天下之望。
十六年,拜太子太师,知门下省事如故。
徵自陈有疾,诏答曰: 汉之太子,四皓为助,我之赖公,即其义也。
知公疾病,可卧护之。
其年,称 绵惙,中使相望。
徵宅先无正寝,太宗欲为小殿,辍其材为徵营构,五日而成,遣 中使赍素褥布被而赐之,遂其所尚也。
及病笃,舆驾再幸其第,抚之流涕,问所欲 言,徵曰:嫠不恤纬而忧宗周之亡。
后数日,太宗夜梦徵若平生,及旦而奏徵 薨,时年六十四。
太宗亲临恸哭,废朝五日,赠司空、相州都督,谥曰文贞。
给羽 葆鼓吹、班剑四十人,赙绢布千段、米粟千石,陪葬昭陵。
及将祖载,徵妻裴氏曰: 徵平生俭素,今以一品礼葬,羽仪甚盛,非亡者之志。
悉辞不受,竟以布车载 柩,无文彩之饰。
太宗登苑西楼,望丧而哭,诏百官送出郊外。
帝亲制碑文,并为 书石。
其后追思不已,赐其实封九百户。
尝临朝谓侍臣曰:夫以铜为镜,可以正 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朕常保此三镜,以防己过。
今魏徵殂逝,遂亡一镜矣!徵亡后,朕遣人至宅,就其书函得表一纸,始立表草, 字皆难识,唯前有数行,稍可分辩,云:‘天下之事,有善有恶,任善人则国安, 用恶人则国乱。
公卿之内,情有爱憎,憎者唯见其恶,爱者唯见其善。
爱憎之间, 所宜详慎,若爱而知其恶,憎而知其善,去邪勿疑,任贤勿贰,可以兴矣。
’其遗 表如此,然在朕思之,恐不免斯事。
公卿侍臣,可书之于笏,知而必谏也。
徵状 貌不逾中人,而素有胆智,每犯颜进谏,虽逢王赫斯怒,神色不移。
尝密荐中书侍 郎杜正伦及吏部尚书侯君集有宰相之材。
徵卒后,正伦以罪黜,君集犯逆伏诛,太 宗始疑徵阿党。
徵又自录前后谏诤言辞往复以示史官起居郎褚遂良,太宗知之,愈 不悦。
先许以衡山公主降其长子叔玉,于是手诏停婚,顾其家渐衰矣。
徵四子,叔 琬、叔璘、叔瑜。
叔玉袭爵国公,官至光禄少卿;叔瑜至潞州刺史,叔璘礼部侍郎, 则天时为酷吏所杀。
神龙初,继封叔玉子膺为郑国公。
叔瑜子华,开元初太子右庶子。
史臣曰:臣尝读汉史《刘更生传》,见其上书论王氏擅权,恐移运祚,汉成不 悟,更生徘徊伊郁,极言而不顾祸患,何匡益忠尽也如此!当更生时,谏者甚多。
如谷永、杨兴之上言,图为奸利,与贼臣为乡导,梅福、王吉之言,虽近古道,未 切事情。
则纳谏任贤,讵宜容易!臣尝阅《魏公故事》,与文皇讨论政术,往复应 对,凡数十万言。
其匡过弼违,能近取譬,博约连类,皆前代诤臣之不至者。
其实 根于道义,发为律度,身正而心劲,上不负时主,下不阿权幸,中不侈亲族,外不 为朋党,不以逢时改节,不以图位卖忠。
所载章疏四篇,可为万代王者法。
虽汉之 刘向、魏之徐邈、晋之山涛、宋之谢朏,才则才矣,比文贞之雅道,不有遗行乎? 前代诤臣,一人而已。
赞曰:智者不谏,谏或不智。
智者尽言,国家之利。
郑公达节,才周经济。
太 宗用之,子孙长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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